作弊是一门关于时机和胆量的艺术。

　　作过弊的都知道。

　　一面是狂蹦到快炸开的心跳，擂鼓一样敲打耳膜；一面是目标，可能是一臂之外邻桌卷子上有些看不太清的选项，也可能是前排桌子底下，一只悄悄比划某个数字的爪子。

　　今天，你准备作弊了。

　　首先需注意，监考老师的脚步声，不再是声音，而是要实时监测的天灾，必须用眼角余光锁定他，计算他转身的周期，随后像一个潜伏的猎食者，不，更像一只在猫爪子底下瑟瑟发抖还想偷油喝的小耗子。

　　记得将所有无关感官自我屏蔽。

　　扭头，很好，没有近视看的就是清楚，短暂感恩母上大人对你过往用眼方面的严厉要求。

　　脑子里一半是“快！就是现在！”，另一半是“完了完了要被发现了！”，负罪感和刺激感奇异地混合在一起，酿成一种让人头晕目眩的毒药。

　　“C，A，B，C，C...”

　　抄到了，但绝对不能马上填到自己试卷上，你挠挠脑袋，拧下眉心，右爪握笔，假装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演算题目，实则用只能自己看懂的符号，飞快记下这串救命密码。

　　还不行，还没到放松的时候，继续保持警惕，全程用余光观望，找到监考老师，知晓动向，这需要把握“度”，来达成单方面观察——你→✓老师，老师→×你。

　　嗯，很安全，今天监考的是数学老师，一只上了年纪的老橘猫，正眯着眼偷摸打盹，暂时安全。

　　现在，可以开始把答案一点点誊上去了，一边誊，一边在心里默算：选择题抄了八个，按照上学校期末排名，光是把这些蒙对，就能干掉至少二十个垫底倒霉蛋，还有三科考试，多少抄一点，目标一定能达成。

　　你暗自窃喜，然而就在这心神稍稍松懈的零点一三秒——

　　“咳。”

　　一声轻咳，于你左侧传来。

　　！全身的毛都炸开了！心脏差点停跳！

　　僵硬地、一点一点抬起眼皮，先看到的是摊开的卷子，然后是桌沿，再然后，是一条浅色至膝休闲裤，最后，你往下看到条粗壮有力的毛茸茸大长腿。

　　视线再回到上面，对上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才发现班主任不知何时站在你的课桌旁边。

　　完了。

　　彻底完了。

　　你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吾命休矣”四个大字，能想象到下一秒，那只白毛大爪子就会伸过来，抽走你的卷子，在上面用红笔写下两个大字：作弊。

　　接着就是全校通报，请家长，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你所希冀的“句号先生”的奖励会变成永远的句号。

　　绝望地闭上眼，等待审判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呵斥和收缴并没有发生。

　　“记得涂答题卡。”

　　原来班主任只是提醒答题卡的事，也是，光顾着瞄答案去了，答题卡全空着的，太过显眼，遭出声提醒也不意外。

　　一直到考试结束，都没再出啥幺蛾子。

　　铃响，收笔，离开考场，踩在走廊地板上，有些飘飘然皆若空游无所依，后背的毛儿先前被冷汗濡湿，室外还未褪去的夏末热浪又让其慢慢干涸，现在只留下黏了吧唧的不适感，恨不得当场脱干净尽享野裸快感，尽管好色如你，也并未野裸，所谓快感不过是小处男的幻想。

　　“色狗！怎么样？怎么样！我看你写得满满当当啊，发挥不错吧？你爹我可是很有信心喔这次。”

　　标志性大嗓门响起，不等你反应，一爪子结结实实拍在你背上，差点拍得一个趔趄。

　　色狗，也就是陈远，对，刚才那个心率飙到一百三的、外表是一只可爱黑白色边牧的“你”，此刻才真正魂归附体，扭头看向自家死党那张写满“快夸我”的狗脸，摸摸揉揉捏捏脑袋，翻个白眼：

　　“戏个鬼啊，差点就GG了。”

　　“呜，啥？”

　　一副明显被摸爽，眯眼吐出舌头的哈士奇，艰难开口询问。

　　“陈老师跟个鬼一样溜进来，也不是啥大事，”陈远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眼考场，“他就提醒下涂答题卡，莫名其妙站我旁边，吓个半死。”

　　“你不会是抄别人了吧，陈老板有这么好心。”

　　“呵呵。”

　　直觉要不要这么准啊，魏伟同学，不得不使出一招怒搓狗头，“呜啊啊啊啊”哈士奇血条清空，收获神秘呻吟声×1，周遭同学异样眼光×N，班主任若有所思目光×1。

　　“快走快走...”

　　拽住这只疑似抖爱慕的狗，逃也似的离开案发现场，钻入小卖部，用偶汇藤椒味火腿肠堵上他的嘴，一直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来。

　　“所以你到底抄了没，瞅你这叼样。”

　　“我是那种人吗？”

　　“你是。”

　　“我擦尼玛。”

　　“又不是第一次了，你妈每次设置点奖励，你就要整活，你爹我还不懂你。”

　　“再占我妈便宜试试呢？”

　　“夫人甚美...咳咳，说真的，你刚才脸都吓白了。”

　　边牧脸上还不能有点白毛了？我看你个哈士奇白毛也不少啊？！

　　“滚蛋，那是被热的。”

　　热，确实很热啊，九月午后的阳光毒辣依旧，才在小卖部待上一小会儿，陈远就感觉自己已经快熟了。

　　话虽如此，学校虽烂，教室里也还是有空调的，没有帮魏伟补充疑点的意思，毕竟无论如何，他的确是作弊了。

　　这事儿啊，还得从开学第二天晚自习后说起。

　　遥想当初从办公室“受教”归来，于床上浅浅忆往昔先发泄一发，而后痛定思痛，决定为了“革命的终极目标”，暂时牺牲一下微不足道的道德准则。

　　没办法，开学考开学考，讲究的就是突击检查，杀个措手不及，才开学第三天，连复习的时间都不会有，陈元源说是给他开小灶，又说得平等对待学生，压根没有特别关照。他呀，就是那孙猴子，“进步五十名”是他的五指山，可以笨狗移山，只是连从哪开始搬石头都不知，也没那个时间，自然而然，某些被封印一个暑假的技能就自动解除了。

　　而且，早听说这次开学考可是没有按成绩分考场一说，本身就是个小测验性质的考试，自不会有多严格。

　　这能怪他吗？要怪就怪那个姓陈名元源的白熊，非要投其所好搞什么“奖励”！不知道他无敌边牧大王陈远最好男色吗？生那么帅一张脸，身材又好，正面朝向讲课就看脸看胸看大包，背对板书就看肩看屁股，没当场勃起都算他能忍。

　　也可以怪学校打着“诚信自制”的口号，让同学们明白有关高考作弊相关事项的重要性，加上一系列诸如“为自己而考”的说教，摒弃以往成绩排考场的方式，为他带来可乘之机。

　　哎呀，反正不能怪我。

　　小边牧愤愤咬一口冰棍，凉意直冲脑门，稍微压下点心虚。

　　“走啦，放水去。”

　　“嗯。”

　　接下来的三场考试，陈远收敛许多，主要是被陈元源吓到了，只敢在确保绝对安全的情况下，极偶尔瞄上一两眼。

　　待全科考完，已是开学第四天，同学大都一边欢呼解放了，一边囔囔抱怨为啥学校不肯放他们休息，好能够出去溜达会儿。

　　你看，其实没有人真心爱学习，大家都只是迫于压力做出妥协罢了，现在直接摊牌了，不装了。

　　魏伟点评，头头是道。

　　那你刚刚呼朋唤友说晚上要翻墙出去上网打个通宵是啥意思？

　　陈远吐槽，边踢边道。

　　非也非也，陶冶情操也。

　　一者摇头晃脑。

　　傻逼。

　　二者白眼朝天。

　　咦~

　　众人见怪不怪。

　　成绩出的很快，就在考试结束后第三天，一张成绩单就那么水灵灵地，被陈元源在上课的时候贴教室后面。

　　也好，免去某些蠢蛋拿个单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拉帮结派谈天说地感慨人生尽数当今风流人物这里粗心加上两分那里看错条件再加数分合计排名上升多少多少最后美美幻想高考如何如何仔细检查绝不失误考入理想大学走上人生巅峰嗯嗯啊啊导致一节课都传不动半天才能看到自己的成绩最后重复反复上述流程。

　　呼呼，暗暗赞美白熊老师一下。

　　下课铃一响，人群呼啦一下涌向教室后方，陈远当然混入其中，踮起脚尖努力张望，还好个子的算高，目光艰难越过一个个毛茸茸的后脑勺，习惯性从榜单最末尾开始往上找。

　　倒数第一，不是。

　　倒数前十，没有。

　　第十五？第十六？

　　“我操，色狗你咋进步这么多，吃春药了吗！”

　　人群最里面的好同桌先一步帮他找到，班级倒数第十八，顺数第四十一，年级排名成功从纯理科班倒数前二十挤进倒数前百，进步高达八十五名！

　　“低俗...不造啊，运气好蒙对了吧。”

　　表面上风轻云淡如世外高人深不可测，实则内心早已掀起波澜。

　　其一是不可置信。这进步幅度都快赶上他高一转高二的退步幅度三分之一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其二是浮想联翩，六十五名毫无疑问是满足奖励条件的。他已经可以看到陈元源老师换上禁欲系西装却袒胸露乳任他肆意抚摸把玩，金丝眼镜下明明是一副身为班主任威严十足的表情，结果下半身只裹条内裤，黑色平角款，熊根顶起不容忽视的大包狠狠怼在他脸上，嘴里说：“狗狗真棒”“乖狗狗想要什么奖励？”“让老师好好疼爱狗狗”，爪子还得拨弄喉舌一二，脚爪当然也不能闲着，正所谓物尽其用，陈老师浑身是宝...

　　要问为何如此具体，才不是因为对这套性幻想情有独钟，也不是前面某位同学作为狼族看到自己进步太过兴奋，一直拿尾巴扫他下面导致有点些微硬了，肯定是魏伟那个白痴朝他挤眉弄眼搞的鬼。

　　很爱为自己找借口的一只黑白好色小狗。

　　其三是心虚？防止被看出异样，这块儿就不展开描写了。

　　现在，他可是凭“本事”拿到通关文牒、值得表扬的好狗狗。

　　事实又证明，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狗也一样。

　　考砸了，他的同桌魏伟，不算特别差，依旧维持在班级中游偏下水平，也就退步了三名，仍比陈远要强...

　　“什么叫也就啊，你不懂，我明明很有信心的，呜呜...”可怜哈士奇变成一团悲伤的毛球，摊在座位上。

　　“节哀顺变，下次一定。”

　　陈远拍拍对方肩膀，出声安慰。

　　没想到魏伟得寸进尺，直接把脑袋埋进边牧胸口，左爪抹去一把辛酸泪，右爪趁机死命挠同桌咯吱窝，“让你考这么好，让你考这么好。”

　　“卧槽，撒开！痒哈哈哈哈...”

　　陈远一边扭动躲闪，一边下意识朝讲台方向瞄一眼，空无一人，陈元源早就拿上教材离开了，这让他松口气，又莫名有些失落。

　　狗的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管是边牧还是哈士奇。等到下午，魏伟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周末要去哪个网吧血战到底了。

　　按理说，高三生是没有周末可言的，至少上一届学长学姐只有月假，幸好，幸好，赶上时代红利咯，哪怕只有一天，那也是周末。

　　然而，事事并非称心如意。魏伟的周末网吧计划到底胎死腹中，他亲爱的母亲大人以其成绩退步为由，果断收缴零花钱，并下达禁足令，勒其好好学习。

　　好惨的狗，在电话里哭天抢地，哀嚎自己失去了最后的快乐源泉，其状之惨，闻者伤心，听着落泪。

　　陈远除外，他对此表示魏母万岁，不用担心会有人来打搅他的好事——约会了。

　　对，约会。

　　这个一听就让小处男心跳失速、坐立不安的词，是陈元源亲口说的。

　　就在成绩出来那天晚上下晚自习，陈远磨磨蹭蹭收拾书包，内心天人交战，是现在就去办公室领赏，还是矜持一点，让陈老师主动找他，给老师留下“清纯可人儿”的美好形象？毕竟明面上还是个学生，可不能太过饥渴。

　　“陈远。”

　　正纠结呢，头顶投下片阴影。

　　低沉温和的嗓音，自带混响效果，不是陈元源还能是谁，白熊老师似乎刚开完会，特意穿着开学第一课同款白衬衫，显得文质彬彬，咳咳，当然，在色狗眼里俨然是种制服play，别有韵味的说。

　　“陈，陈老师。”

　　糟糕，仰头盯着看太久了，好暧昧，还好同学们早跑光，回家的回家，回宿舍的回宿舍了，要让班上女生看到，明天他俩的师生cp文铁定要满天飞。

　　“放假有什么打算吗？”

　　“啊，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呗。”

　　矜持，矜持住啊！

　　“说实话。”

　　白熊微微俯身，爪子撑在课桌边缘，这个姿势别的不说，光是小边牧与老师的大奶挨得更近，就足以让他头晕目眩、小鹿乱撞了。

　　“你这次进步很大，值得奖励，周末有空吗？算是补上...”

　　说到这，陈元源特意停顿了一下，继续俯身，凑到脸红耳热的陈远耳边，梦寐以求的“奖励”二字，就这么飘然入耳。

　　“就，就我们俩啊？”

　　“不然呢，怎么想的，约会还想叫上你的好基友啊，你俩关系这么好？”

　　“不不不不，老师您误会了，额，俩人也挺好的，等会，约会？”

　　“是啊，就这么说定了，周末早上我去接你。”

　　“好的好的，谢谢老师。”

　　陈元源说完，便起身揉了揉陈远手感颇佳的脑袋顶，转身走出教室，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一只狗，对着空气，心脏还在为“约会”二字砰砰狂跳。

　　转眼正式到周末，陈远难得起了个大早，冲进浴室先把自己洗得香喷喷，还特意学网上仔仔细细清洗尾巴根后面，这就叫万无一失。挑选衣服时又犯难，穿的成熟一点，还是可爱一点，还是帅气一点呢？哎呀，感觉陈老师应该是喜欢可爱小狗的类型，那穿这套吧。

　　“哟，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穿这么正式，看上那个姑娘了，还是谁家小伙？来给你妈说说。”

　　睡眼惺忪的母上大人看着眼前白T恤加休闲裤、穿着整整齐齐的小狗，有些诧异道。不说打扮吧，光是能在中午之前起床就已经很反常了。

　　“和同学一起去图书馆放松下心情，”

　　陈远拿出一早想好的说辞。

　　“魏伟？他妈在家长群里晒学习日常呢，人家起的比你还早。”

　　“咳咳，另一个，你看我考试不也进步了嘛，玩会儿玩会儿，今晚不一定回来。”

　　怕被看出端倪，翻出两本练习册，当着母亲面儿塞进背包便直往外冲。

　　约定地点是离所住小区不远的一个公交站附近，急急忙忙赶到的时候，一俩黑色SUV已经停在那里了。车窗降下，白熊老师今天穿得很休闲，简单的灰色POLO衫和卡其色长裤，少了严肃，多了随和，一下子从三十来岁精英教师变成二十出头的帅小伙，对了，还不知道陈元源确切年龄呢，估摸着有二十四五吧。

　　关于这个，班上也讨论过，但陈元源貌似并非他们这座高中原来的老师，而是从别处调过来的，难怪之前都不认识这号人物。

　　这样才对嘛，年轻有为的白熊老师若一开始就是他们学校的老师，早被拿来当金字招牌大力宣传了。

　　“上车。”

　　陈远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拉开副驾的门，扣好安全带，坐在陈元源旁边。

　　“老师早上好。”

　　“早。吃早饭了吗？”

　　“吃，吃了。”

　　“嗯。别紧张啊，小狗把尾巴收好。没吃就和老师说，先带你去吃也不迟。”

　　见小边牧一上车就显得战战兢兢，陈元源忍不住出口逗逗他，捏捏摇个不停的大尾巴，啧啧称奇，“一般的边牧族也没有你这么大的尾巴，手感还挺不错。”

　　“哇呜...”

　　喉咙里发出了奇怪呻吟呢，陈远没有选择把不安分的爪子推开，反而捂住自己的嘴，没想到正中老师下怀，捏得更起劲了。

　　车内小小空间里，呻吟声愈演愈烈，还好为时尚早，并没有路人注意到他们，不然陈元源教资不保咯。

　　震惊，某高中著名教师公然猥亵同性学生，其背后原因竟然是！

　　这样想实在对不住老师，毕竟发展到现在他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万一东窗事发了，我无敌边牧大王一定好生养他，把老师接到家里，诶嘿嘿，到时候还不任他处置。

　　“好啦好啦，别走神，该出发咯。”

　　踩离合点火发车一气呵成，车辆稳步启动，街景飞速后退，慢慢地，周围的车流也多了起来，周末反倒比平时更热闹，还以为上班上学的都在睡懒觉。

　　“老师，我们要去哪啊？”

　　他偷偷瞄一眼开车的陈元源，专注路况的样子格外有魅力，爪子搭在方向盘上，毛茸茸的，肉肉的，看起来就很好摸。

　　男人果然还是认真工作的时候最好味。

　　尊师白熊陈，莫西莫西。

　　“图书馆。”

　　“噢，图书馆啊。”

　　？

　　图书馆？老师你在开玩笑对吧，一定是在开玩笑。噢~懂了，老师你是想玩特殊场合对吧，在随时都有可能来人的书架死角，让我跪伏于您的胯间，尽享雄性成人之美。

　　“图书馆有什么问题吗？高三生的周末，不就是该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吗？和学习有一场约会，多么浪漫。”

　　“...”

　　“那不然呢？”

　　趁着等红灯的间隙，陈元源侧过头，笑眯眯地看过来。

　　“你以为是什么？带你出去鬼混？陈远同学，老师我可是很正经的。”

　　“小狗狗~你不乖噢？”

　　唔，陈远捂住被轻戳一下的鼻头。

　　啊啊啊啊正经个鬼啊，装货！眼神里分明是戏谑，看得心头火起，又不敢发作，只能憋屈地扭过头看窗外。

　　可恶啊，居然被这只外表憨厚的大白熊给耍了，什么约会，根本就是补课！还是他自己凭“本事”挣来的！一想到作弊被吓到那衰样就恼火。

　　果然，句号先生模式才是本色出演吧。

　　求返场...

　　SUV最终稳稳停在了市图书馆门口，周末，图书馆人不少，不过按经验看，多半是来蹭充电的。陈元源轻车熟路地找了个靠窗且周围没人的位置，放下电脑包，然后对一脸生无可恋的陈远扬扬下巴：

　　“把作业和卷子拿出来吧，哪里不会，趁今天我有空，给你讲个清清楚楚。噢，我猜到你不会带作业，所以我帮你把试卷带过来了，错题也给你记着的。”

　　“看你这次物理选择题正确率挺高，看来基础还不错，就是后面大题几乎全军覆没。当然不排除蒙对的可能性。”

　　“首先我们来看条件...”

　　看条件看受力分析看题干选项，都不如看老师，才注意到老师今天换了副眼镜，换成黑色方框，显得有些憨厚。因为是图书馆，讲得轻言细语，生怕打扰到别人，很有素养嘛。

　　边牧尾巴耷拉着，配上看上去就软乎乎的垂耳，一副受气包模样，惹人怜爱，看得陈元源忍不住伸爪摸了摸：

　　“别丧气，跟着老师好好学，肯定没问题的。来，注意...”

　　学习啊学习。

　　学习是一门关于专注与放弃的战争。

　　学过习的都知道。

　　首先需要克服的是环境因素，在图书馆就尚且不谈。

　　然后是自我斗争，大脑不断发出各种指令:

　　哎呀，肚子饿了，没吃早饭果然不太行，要不要找点吃的?

　　这篇语文阅读是小说，先看看。

　　这破题有什么好想的，还不如看看手机刷刷视频。

　　累了，毁灭吧，睡觉中。

　　直到这一刻，你才会明白什么叫意志力。

　　最后，当你顶住压力，战胜诱惑，成功把注意力集中在题目上，并最终解出一道难题时，那种恍然开朗的成就感，会让人觉得一切都值了。

　　当然，以上前提建立在正常情况下，即没有外力干扰的前提下。

　　如果你的学习伙伴是一位年轻帅气、身材壮实的白熊兽人，而且他时不时就会凑过来，很近，用手肘撞撞你的胳膊，富有磁性地低声问一句:

　　“懂了吗？”

　　那么恭喜你，你将体会到什么叫分心不分家。

　　图书馆约会进行到现在，陈远深刻领会了这句话的含义。

　　他现在面前摊着一本习题册，上面是一道物理大题，第二问至今没有解出来。按照陈元源的要求，必须独自写十分钟，哪怕不会也要先自己思考后才能看答案解析，这对于常年徘徊于及格线往下数十分的小边牧来说，无疑是一场噩梦。

　　更要命的是，陈老师就坐在旁边，批改着什么文件，表面上看是在工作，实际上注意力全在他这边。每当他咬笔杆、抓耳挠腮的时候，那只毛茸茸的爪子就会伸过来，点一下他的作业本:

　　“思路呢?”

　　“啊？噢，没有思路。”

　　“...”

　　“...”

　　这样一来二去，本来就不集中的注意力彻底崩溃，脑子里全是对约会的抱怨。

　　所谓约会，本来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可能是两个人一起去看电影，在黑暗中偷偷牵手；可能是逛逛街，挑选礼物；可能是一起吃饭，聊聊天，分享彼此的生活。

　　而他们的约会，则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教学指导，老师讲题的时候认真负责，不厌其烦；学生听讲的时候心不在焉，满脑子黄色废料。

　　瞧不远处几个年轻兽人，大概也是周末被强制“发配”来图书馆的难兄难弟，一个个愁眉苦脸地对着一堆书发呆，还有个家伙已经趴在桌子上会周公去了。

　　这才是高三狗的周末常态啊！什么浪漫色情约会，果然是想多了。

　　“压力很大吗？”陈元源放下笔，忽然发问。

　　“啊？”

　　“高三。”陈元源的目光顺势扫过那几个学生，“看他们，还有你，有时候会觉得透不过气来吧？”

　　“还行吧，大家不都这样么。”

　　“嗯。”

　　“看你这样也学不进去，我们聊点轻松的吧。”

　　“聊什么？”

　　小边牧立刻来了精神，只要不学习，聊啥都行。聊点骚的就更好了嘿嘿。

　　陈元源将身体往后靠了靠，目光投向窗外——市政府很重视这座图书馆，外头庭院里种了很多稀有绿植，好不好看先不说，空气倒蛮清新，他挠挠脑袋，似乎在想怎么开口，看了许久，才说：

　　“你高一的学校，怎么样？”

　　“就普通的私立高中啊，学费很贵，嗯，就这样。”

　　没想到老师居然和他聊这个。

　　“上次开高三家长动员会，你妈妈找上我，说你能考上那所私立很不容易，后来因为一些原因，被迫转学。能告诉老师其中缘由吗？”

　　一些原因。

　　好歹没说其实是买进去的。

　　“也没什么，就校园霸凌那些破事呗，老套路了。有钱人家的小孩嘛，总有几个脑子有坑的，老师也...嗯，差不多吧。哦对，还有更刺激点的，差点被个老变态揩油，不过没得逞，哈哈！...老师，咱能换个话题吗？”

　　今天很热，外头阳光十分耀眼，图书馆冷气开得足，他扯扯T恤领口，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感觉到有目光一直停留在脸上，窗外阳光透过玻璃，为自己黑白相间的毛发染上点点金色，低下头，整理胸口窜出来的毛儿。

　　为什么偏偏问起高一的事？是老妈跟他说了什么吗？应该不会吧，她虽然望子成龙多年，但不是啥多嘴的人。

　　更何况，在一年来不断的自我暗示下，他自己都几乎快要忘记关于高一种种。在那所私立高中，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教学资源的确很好，老师水平也高，如果坚持下去一定可以成为正儿八经的高智狗狗吧，要不是后来...

　　陈远甩甩脑袋，好似这样就能把那些模糊又不愉快的画面从脑子里赶出去。他告诫自己，现在是“约会”时间，就算此约会非彼约会，那也是和陈老师——他喜欢的人独处。

　　俩人谁也没再开口。

　　时间在这种氛围里加速快进。

　　“那段时间，很难熬吧。”

　　白熊沉默好久才开口，伸爪勾起小狗下巴，强迫与其对视。

　　难熬吗？也谈不上，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孤立感。因为一些再普通不过的原因便可以肆无忌惮释放出最不吝的恶意，可以语言攻击，可以物理意义上把他踩在脚下，以及就和所有校园霸凌片子里一样，厕所更是禁地，宁愿憋着也不能随意进去，如若不然——

　　「你们看他，贱死了」

　　「死基佬，被你爹踩着鸡巴还能硬」

　　啊，很无趣，我只是喜欢男的又不是喜欢你们，凭什么这样对我？

　　噢，还有泄欲凭什么也要找我啊？什么叫「基佬过来给我舔鸡巴」？

　　哈，为人师表的衣冠禽兽也根本不会管啊，年级主任都恨不得加入进来，什么意思？

　　呵，我成绩差学习不好和我喜欢男的有什么关系？

　　其实根本不需要原因，看不顺眼一个人就是这么简单，恰好是他成为“被看不顺眼”的人而已。仅此而已。

　　虽然，也有他自己好色惹的祸就是了...

　　好烦，偏偏聊这个，到底哪里轻松了。

　　“还行，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小边牧用下巴蹭蹭宽厚的爪子。

　　爪子没有躲开，继续好生托住，指尖挠挠下巴上更柔软些的毛发。

　　“都过去了。”

　　再次喃喃一遍。

　　陈元源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

　　当一只狗好累，被老师简单摸两下就很舒服，顾忌旁人与刚刚不快回忆，让他只能强忍住呜咽。

　　“老师...”

　　呼唤老师，又不知喊老师作甚。

　　仅仅只是确定老师还在身边。

　　于是陈元源回应了。

　　“呜...”

　　一个吻落在小边牧鼻尖上。

　　一个以“陈元源”身份的吻。

　　一个不顾旁人的绵绵长吻。

　　吻，口勿，wen吻。

　　轻柔，温暖，薄荷味。

　　全身的血液“轰”一声全涌上头顶，冲进鼻腔，耳朵里嗡嗡作响，刚才乱七八糟的抱怨和阴暗回忆瞬间被清空，只剩下吻的触感在无限放大、循环播放。

　　“这才是说好的奖励。今天的补课，不，约会到此结束，收拾东西，我送你回去。”

　　白熊别过头，语气里带点刻意的严肃，试图板起老师的威严，如果忽略熊族圆耳尖泛起的不太明显的红晕的话。

　　陈远还傻呆着呢，憨憨地摸摸自己鼻尖，张张嘴，想说些插科打诨，诸如老师你耍流氓，或者再来一下行不行。

　　好矫情，又不是第一次了。

　　不过老师居然会害羞的吗？

　　“哦。”

　　“嗯。”

　　一路无话。

　　直到车子停在出发的公交车站旁。

　　“老师。”

　　他推开车门，跳下去，终于鼓起勇气，声音有点小。

　　“嗯？”

　　陈元源应了一声，没转头。

　　“额，就刚才，图书馆有监控吗？嗯，我怕，就你懂的。”

　　陈元源愣了一下，随即马上笑了一声。

　　“现在才担心？晚了...放心啦，那个角度拍不到。老师还是有分寸的。”

　　“那就好。”

　　“陈远。”陈元源又叫住他。

　　“啊？”小边牧立刻回头。

　　白熊老师看着他，再一次笑了，笑的特别好看，特别温柔：

　　“高一的事，如果以后想说了，随时可以找我。不想说，也没关系，现在，向前看，进步就可以随时找老师要奖励。”

　　“不过嘛，得是真材实料的那种噢？下不为例。”

　　哇呜，原来陈老师一直都知道他作弊了。

　　陈远落荒而逃。

　　嘛，不论如何。

　　逃回家里，躲进房间，摸摸鼻子，回味片刻。

　　进展很棒呢。

　　向前看，向前看。

　　加油，无敌边牧大王！

　　“咕~~”

　　一早忙到现在都没好好吃东西，饿死了，果然白熊老师当真是“秀色可餐”，如果可以摄入点神秘蛋白质什么的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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