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当晚霞开始染红天际，将多索雷斯涂抹上一层更加梦幻、也更加暧昧的色彩时，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是埃内斯托。“拉菲艾拉，准备好了吗？博士和市长的会谈结束了，晚宴即将开始。”

羽毛笔立刻整理了一下并无线头的制服，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博士已经站在了门外的走廊上，依旧是那副深不可测的样子，仿佛刚才与这座城市最高统治者的会谈，只是喝了一杯茶般平常。

“博士。”羽毛笔低声问候，然后自然而然地、保持着恰当的距离，跟在了他的身侧。

埃内斯托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随即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无可挑剔的热情笑容：“这边请，博士，拉菲艾拉。晚宴设在顶层的露天花园，可以看到多索雷斯最美的夜景。”

他们跟随着埃内斯托，穿过铺着昂贵地毯的走廊，乘坐透明的观光电梯直达顶层。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一阵悠扬的现场爵士乐扑面而来，混合着美食的香气和宾客们低语谈笑的声音。

露天花园被精心布置过，柔和的灯光与天际的最后一丝霞光交织，营造出奢华而浪漫的氛围。长长的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银质餐具和晶莹的水晶杯，穿着统一侍者服的佣人穿梭其间。已经有不少宾客到场，大多是多索雷斯的政要、富商和社会名流，他们衣着光鲜，举止优雅，彼此寒暄着，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当博士的身影出现在花园入口时，原本喧闹的场面出现了瞬间的凝滞。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了这个穿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深色制服、脸上覆盖着金属面罩的神秘人物身上。好奇、探究、敬畏、忌惮……各种情绪在那些精心修饰过的面孔下涌动。

坎黛拉·桑切斯，多索雷斯的市长，一位刺客穿着华丽长裙、气质雍容、眼神锐利的女性，正站在花园中央，与几位看起来地位不凡的宾客交谈。看到博士到来，她立刻终止了谈话，脸上回复了平静且自认的表情，迎了上来。

“尊敬的博士。希望我刚才没有占用您太多宝贵的时间。”坎黛拉的声十分沉稳，“现在让我为您介绍几位多索雷斯最重要的朋友，他们对罗德岛的‘业务’也非常感兴趣。”

博士微微颔首，在坎黛拉的引导下，步入了这片觥筹交错的名利场。羽毛笔紧随其后，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也落在了自己身上，带着打量和评估。她有些不自在地绷紧了身体，但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黑色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尤其是那些靠近博士的人群。

她的“保护”职责，在这种场合下，显得更加抽象，也更加困难。危险并非来自明处的刀剑，而是隐藏在笑容背后的算计，是酒杯中可能存在的异常，是人群中某个不经意的、带有恶意的靠近。

她看到博士在坎黛拉的介绍下，与那些权贵们从容应对。他的话语不多，声音透过面罩传来，依旧是那种平稳而无起伏的调子，但每一句似乎都蕴含着重量，让那些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物也不得不认真倾听。博士的存在，就像一块投入美丽大海的至纯原石，打破了表面的平衡，却也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羽毛笔像一道沉默的屏障，尽量隔绝着不必要的打扰。当有侍者端着酒水靠近时，她会先一步上前，看似随意地接过托盘，检查一下再递给博士（尽管博士通常只是摆手拒绝）；当有人试图靠得太近时，她会微微移动脚步，巧妙地挡在中间；她的目光始终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博士周围半径数米内的所有动静。

在这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她那种平时难以集中的注意力，反而被压缩到了一个极致的焦点上。外界嘈杂的音乐、谈笑、杯盘碰撞声，都仿佛被隔绝了一层玻璃罩子，变得模糊而遥远。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博士那个深色的、稳定的背影，以及周围可能存在的、任何一丝不和谐的扰动。

晚宴进行到一半，气氛愈发活跃。酒精和音乐放松了人们的神经，一些原本还保持着矜持的宾客，也开始变得更加放得开。羽毛笔注意到，有几个看起来像是本地富商或者境外企业代表的男人，目光在博士和她自己身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那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对于罗德岛“特殊服务”的兴趣和欲望。

其中一个腆着肚子、戴着夸张宝石戒指的中年佩洛男性，在同伴的怂恿下，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朝着博士走了过来。他脸上带着醉醺醺的笑容，目光却直接越过了博士，落在了羽毛笔身上。

“嘿！博士先生！”男人大着舌头喊道，语气轻佻，“这位就是你们罗德岛的干员吧？听说你们那里的姑娘，一个个都……，嘿嘿，功夫了得！怎么样，让这位小姐陪我喝一杯？交流交流……，感情？”

说着，他那只戴着宝石戒指的、肥厚的手，就朝着羽毛笔的手臂抓了过来。

羽毛笔的瞳孔猛地收缩。在“启蒙厅”接受的训练瞬间本能地启动——如何闪避不受欢迎的接触，如何用巧劲化解对方的力道，如何在不得罪客户的前提下维护自身安全。她的身体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微微一侧，让那只手抓了个空。

同时，她上前半步，更加贴近博士身侧，形成了一个明确的保护姿态。黑色的眼眸抬起，看向那个醉汉，眼神不再是平时的飘忽呆滞，而是凝聚起一种冷冽的、带着警告意味的专注。她没有说话，但那种瞬间散发出的、与之前判若两人的气场，让那醉汉的动作僵了一下。

“这位先生，”博士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平稳依旧，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透过面罩传来，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罗德岛的干员，并非陪酒女郎。您的请求，不在服务范围之内。”

他的话语不高，却像是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那醉汉的气焰，也让周围几个蠢蠢欲动的人收敛了神色。坎黛拉市长也立刻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看些许不悦的表情出声提醒：“汉克先生，您喝多了。怎可对博士和罗德岛的贵客如此无礼？还是快回去坐下醒醒酒！”

那名为汉克的男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悻悻地嘟囔了几句，在同伴的拉扯下退开了。

危机似乎解除了。但羽毛笔能感觉到，博士在她身侧，那透过面罩的目光，似乎在她刚才瞬间绷紧又迅速做出反应的身体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那目光中，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类似于“认可”的意味？

她的心脏因为这个可能的“认可”而轻轻加速跳动了一下。一种微弱的、被需要的满足感，悄然冲淡了刚才被冒犯的不适和紧张。

晚宴在后续的波澜不惊中接近尾声。宾客们开始陆续告辞。坎黛拉市长亲自将博士送到了沙龙专用的电梯口。

“博士，希望今晚的招待还让您满意。”坎黛拉带着有些抱歉的声音低声地说着，“关于我们之前谈到的，那批‘特殊医疗物资’的采购，以及后续的‘人员交流’计划，还希望能按照我们商定的来推进。多索雷斯，非常期待与罗德岛建立更深层次的……，合作关系。”

博士点了点头：“计划不变，合作愉快，市长女士。”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外面的喧嚣与奢华隔绝。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博士和羽毛笔两人。气氛再次回归到那种熟悉的、带着压抑的寂静。

羽毛笔站在博士侧后方，微微低着头，感受着电梯运行时细微的失重感。刚才晚宴上高度集中的精神逐渐放松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她“保护”了博士，成功地履行了职责，甚至可能得到了博士一丝微不足道的“认可”。但这一切，与她内心深处那个关于义父、关于玻利瓦尔、关于某种更纯粹的生活的模糊记忆，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她究竟在做什么？她存在的价值，难道就是在这浮华堕落的欲望之城里，像一个高级保镖兼……，潜在的性服务提供者一样，守护着这位掌控着庞大“帝国”的神秘领袖？

电梯到达了他们居住的楼层。门滑开，博士率先走了出去，步伐依旧平稳无声。

羽毛笔默默跟上。走廊里灯光昏暗而柔和，铺着厚厚的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

走到博士的套房门口时，博士停下了脚步。他/她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两个能将人灵魂吸进去的漩涡，看向羽毛笔。

“今天，做得不错。”博士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依旧是平稳的调子，但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度？

羽毛笔猛地抬起头，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亮。博士……，表扬了她？

“谢……，谢谢博士。”她有些结巴地回应，心脏再次不争气地加速跳动。

博士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用戴着黑色手套的指尖，极其轻缓地、几乎像是无意间拂过一般，碰了碰羽毛笔放在身侧、因为紧张而微微握拳的手背。

那触感隔着薄薄的手套布料，冰凉而短暂，却像是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羽毛笔全身的感知。一股混合着受宠若惊、羞赧、以及某种被驯服般的顺从感的热流，从被触碰的皮肤处迅速蔓延开来，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明天上午，没有安排。你可以自由活动。”博士收回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下午，随我去参观多索雷斯的贸易港。那里，或许有你‘熟悉’的东西。”

说完，他/她不再停留，转身用门卡刷开了套房的门，走了进去。厚重的房门无声地合拢，将羽毛笔一个人留在了寂静的走廊里。

羽毛笔呆呆地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手背上那冰凉的、短暂的触感仿佛依旧残留着，带着一种奇异的灼热感。博士的表扬，那看似随意的触碰，还有最后那句意有所指的话……，“熟悉”的东西？

所有的思绪都变成了一团乱麻。疲惫、空虚、迷茫、一丝微弱的欣喜、以及对未知明天的隐约不安……，所有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冲击着她那并不算坚韧的神经。

她最终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只刚刚被博士触碰过的手背，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复杂的、连她自己都无法解读的迷茫。

她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脚步有些虚浮。

回到那个可以眺望大海的房间，她没有开灯，只是径直走到阳台边。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多索雷斯的灯火如同倾泻的星河，将整座城市点缀得璀璨夺目，比白天更添了几分梦幻与诱惑。远处的海面漆黑一片，只有偶尔经过的船只亮着孤独的灯。

咸湿的海风吹拂着她的脸颊，带来一丝凉意。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着。

“保护博士……，”她再次低声念着这个任务，仿佛在确认自己存在的锚点。

但这一次，这个锚点，似乎不再像最初那样清晰和坚定了。博士那神秘的面纱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意图？他带她来到多索雷斯，真的只是为了一个简单的“保护”任务？还是有着更深层的目的？那个贸易港，有什么在等待着她？

而她，拉菲艾拉·席尔瓦，羽毛笔，在这艘名为罗德岛的、航行于欲望之海的巨物上，最终将驶向何方？

没有人能给她答案。她只能如同过去一样，接受既定的安排，在得到命令时，努力集中起自己那总是容易飘散的注意力，去完成被赋予的职责。

哪怕这职责，正一步步地将她拖入一个更加深邃、更加无法回头的黑暗之中。

她站在阳台边，任由夜风吹乱她黑色的短发，直到身体的疲惫最终战胜了纷乱的思绪，才转身回到屋内，将自己埋进柔软却冰冷的床铺里，在多索雷斯虚假的繁华与真实的欲望交织的夜色中，沉入一场注定不会安稳的睡眠。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