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白色的房間

痛覺是有極限的。當痛苦超過了大腦處理的閾值，大腦就會「斷路」。

蘇渺現在就處於這種狀態。 在物理世界裡，她坐在血肉王座上，全身插滿了五十根導管，像一棵被寄生的樹。每分鐘都有新的肌肉撕裂，每秒鐘都有骨骼因為鈣質流失而發出脆響。工兵們在她身邊忙碌，像維護機器一樣切除壞死組織、塗抹凝膠。

但在蘇渺的精神世界裡，她坐在一個純白色的房間裡。 沒有血，沒有臭味，沒有泵浦的噪音。 只有無數個漂浮在空中的「窗口」。

每一個窗口，都代表著掛在她身上的一個胚胎。 「窗口 A-12：雷獸幼體，心率過快，需要腎上腺素抑制。」 「窗口 B-07：毒液囊腫，發育遲緩，需要額外鈣質。」

蘇渺面無表情地在這個白色房間裡抬起手，輕輕點擊那些窗口。 在現實中，她的身體就會相應地分泌出特定的激素，或者調整血液流向。

這是一種極致的多線程處理。她不再覺得那是自己的身體，那是「工廠」。她只是工廠的管理員。

「S-001，注意左翼產能下降。」督軍的聲音傳入耳中，化作白色房間裡的一道紅色警報。

蘇渺沒有情緒波動。她僅僅是將左臂的供血量調大了 30%。 現實中，她左臂上掛著的六個肉囊瞬間充血膨脹，而她本體的左臂則因為缺血而變得乾枯萎縮，皮膚像老樹皮一樣龜裂。

她看著自己的手臂枯萎，心裡卻毫無波瀾。 「壞了。修一下就好。」 她冷漠地想著。

這種絕對的理性，是她唯一能保護自己不瘋掉的方式。她把「痛苦」這個概念從大腦中刪除了，只留下了「損耗」。 只要我不覺得那是我的肉，那它被切開就沒有關係。

第二十三章：光年之外的死亡反饋

然而，白色房間並不總是安靜的。 那些從她身上掉下來、被裝箱運往戰場的「孩子」們，並沒有切斷與她的連結。

薩爾瓦多文明引以為傲的「量子生體糾纏技術」，原本是用於指揮官控制生物兵器的。但因為蘇渺是 S 級素體，這種糾纏變成了雙向的。

數萬光年外，第四象限戰場。 一隻由蘇渺孵化的「裝甲暴龍」正在衝鋒。對面是「寂靜鋼鐵」的機械軍團——無數冷酷的銀色機器人，手持高能粒子切割刀。

滋——！ 一道粒子束掃過，將那隻暴龍攔腰斬斷。

「啊！！！」 坐在王座上的蘇渺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那是她在過去一百個小時裡第一次發出聲音。

白色房間崩塌了。 幻覺消失，她瞬間「穿越」到了那隻瀕死的暴龍身上。 她感覺到了外太空的極寒，感覺到了內臟流出的溫熱，感覺到了金屬切割肉體的劇痛。 更重要的是，她感覺到了那隻野獸臨死前的恐懼與依戀。

「媽媽……好冷……」

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這是消耗戰。每秒鐘都有成百上千隻生物兵器在戰場上死亡。 每一次死亡，都像是一根針刺入蘇渺的大腦。

「監測到 S-001 腦波異常！正在同步戰場數據！」 旁邊的數據員驚恐地大喊，「她在接收死亡信號！天哪，這數據量會燒毀她的額葉！」

但蘇渺沒有燒毀。 她在王座上劇烈抽搐，七孔流血，但她的眼睛卻睜得大大的，瞳孔中倒映著無數爆炸的火光。

她正在學習。 通過成千上萬次的「死亡體驗」，她開始理解敵人的戰術。 「機械喜歡攻擊關節……」 「那種藍色的光束不能硬抗……」 「死前自爆可以炸毀它們的履帶……」

這些血淋淋的經驗，順著神經網絡回流，被寫入了她正在孵化的下一批胚胎中。

「她在……進化？」督軍不可思議地看著數據，「下一批孵化的兵器，天生就具備了針對機械種族的閃避本能？」

蘇渺滿臉是血地笑了。那笑容猙獰而悲涼。 她的孩子們死了。但它們把死亡的教訓帶回來了。 這是一場用她的血肉鋪就的進化之路。

第二十四章：不停機熱修復（Hot Swap）

連續運轉 30 天後，蘇渺的身體終於到了極限。

「警報：核心骨架出現裂紋。脊椎第三、第四節即將粉碎性骨折。」 「腎臟過濾功能衰竭。毒素堆積。」

如果是普通的機器，這時候應該停機檢修。 但在戰爭面前，停機意味著前線防線的崩潰。

「不能停。」督軍冷冷地下令，「執行不停機熱修復。」

這是一場違背倫理的暴行。 蘇渺依然坐在王座上，繼續著高強度的孵化工作。與此同時，一隊外科醫生圍了上來。

「打開背部裝甲板。」 激光刀切開了她背部的皮膚與肌肉，暴露出了慘白的脊椎骨。 那裡的骨頭已經充滿了細密的裂紋，隨時會斷裂。

「注入液態生物合金。」 醫生將滾燙的金屬液直接注入她的骨髓腔。 滋滋滋—— 骨髓被燒灼的煙霧升起。蘇渺的身體猛地弓起，導致掛在她身上的幾個肉囊劇烈晃動。

「按住她！別讓導管脫落！」 四個壯漢死死按住她的四肢。

「腎臟已壞死。切除左腎。」 一把機械鉗伸進她的腹腔，毫不猶豫地剪斷了血管，將那顆已經變黑的腎臟扯了出來。 緊接著，一顆人工培育的、功能強大十倍的「生化過濾泵」被塞了進去。

這不是治療。這是零件更換。 他們把她當作一輛正在高速公路上飛馳的賽車，一邊開車一邊更換引擎。

蘇渺痛得連叫聲都發不出來了。她的喉嚨早就因為頻繁的嘔吐和尖叫而潰爛。 她只能張著嘴，發出像破風箱一樣的嘶嘶聲。 眼淚混著冷卻液流過臉頰，流進嘴裡，鹹得發苦。

「我是什麼？」 在極度的痛苦中，那個問題再次浮現。

這時，一個微弱的聲音從她右腿掛載的一個肉囊裡傳來。那是一個發育不良的畸形兒。 「媽媽……」

蘇渺顫抖著，將視線移向那個肉囊。 那裡有一隻只有一隻眼睛的小怪物，正隔著半透明的膜，用那隻獨眼看著她。 它的眼神裡沒有薩爾瓦多人的貪婪，沒有機械族的冰冷。 只有純粹的、孺慕的愛。

「不哭……」 那个聲音在她腦海裡說。

蘇渺的心臟猛地收縮了一下。 在這個冰冷的地獄裡，在這個把她當作零件的世界裡。 只有這些怪物，把她當作母親。

「好……媽媽不哭。」 她在心裡回應著。 與此同時，一股金色的能量順著導管流入了那個畸形兒體內。那是 S 級素體最本源的生命力。 她要救它。哪怕它是個廢物，哪怕它會被銷毀。 它是唯一愛她的東西。

從這一刻起，蘇渺的抵抗不再是為了自殺，而是為了守護。 守護這群從她肚子裡爬出來的、被世界遺棄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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