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奇死去的那天，龙门并未迎来晴空。阴沉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城市上空，让那些高耸的、流光溢彩的建筑都显得有些黯淡。他宅邸的地下，那间曾经如同手术室般洁净，此刻却混乱不堪的实验室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气味——刺鼻的消毒水，干涸的血腥，以及Mon3tr强行破壁时留下的、金属烧灼后的焦糊味。

这里成了龙门近卫局与罗德岛联合行动的临时指挥中心。近卫局的技术人员和罗德岛的干员穿梭其中，进行着现场取证与数据分析。每一个人都步履匆匆，脸色凝重，整个空间里，只有设备运行的低沉蜂鸣和偶尔响起的、压低了声音的指令

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罗德岛的一位数据分析干员，在那台主终端前，发出了一声克制的惊呼

“凯尔希医生，魏总督……你们来看一下这个”

凯尔希闻声走来，她的步伐依旧平稳，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在她身后，是面色铁青的魏彦吾，以及跟在他身旁的星熊与诗怀雅。她们刚刚安顿好被送往罗德岛医疗部的陈晖洁，臉上的疲惫与担忧还未散去

终端屏幕上，亮着一个独立的文档。

没有加密，没有密码，就像是主人刻意留下来，等待着闯入者的“欢迎信”文档的标题，简单而又充满了极致的傲慢。

《凯尔奇——怪物的自白》

当这几个字，映入众人眼帘时，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

“打开它”魏彦吾的声音，沙哑而又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干员点了点头，按下了回车键

于是，那篇充满了扭曲逻辑与冰冷自负的文字，便如同毒蛇一般，缓缓地，在屏幕上，展开了它那淬满了剧毒的躯体

没有人说话

整个实验室，只能听到那一行行文字，不断向上滚动的、细微的电子音。每一个字，都像一枚淬过冰的钢针，狠狠地，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里

“……你们之所以会感到困惑，会试图用‘善’或‘恶’这种粗劣的标签来定义我，仅仅是因为，你才能有限”

诗怀雅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她看着屏幕上那居高临下的、仿佛在嘲笑所有人智商的文字，那双总是带着骄傲的眼里，燃起了一丛压抑不住的、愤怒的火焰

她想开口驳斥，想用最尖刻的语言，去撕碎这篇荒唐的“自白”，但最终，她只是死死地咬住了嘴唇，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因为她知道，和这样一个疯子争辩，本身就是一种……失败

“……你们称之为‘折磨’，我称之为‘探寻’……”

星熊再也看不下去了。她转过身去，背对着那块散发着不祥光芒的屏幕。她那高大的身躯，微微地颤抖着。她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陈晖洁那蜷缩在血泊中、浑身是血、眼神空洞的模样

那些冰冷的、毫无人性的文字，在她的耳中，变成了一把把钝刀，一下又一下地，切割着她那早已被愤怒与自责填满的心脏

“混账……”

“……那不是她的胜利，而是一次不受控制的化学反应。一个精美的烧瓶，在实验的最后一步，因无法承受内部的压力而炸裂。仅此而已……”

“啪！”

一张由金属打造的实验台，突然，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

是他

这位龙门的总督，这位总是保持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男人，此刻，正将一只手，死死地，按在那张实验台上。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手下的金属台面，已经被他那无法抑制的巨怒，按出了一个清晰的、凹陷下去的掌印

他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屏幕。那双深邃的、总是充满了谋略的眼眸里，此刻，却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足以将整个龙门都冻结的……杀意

那不是针对一个死人的杀意

而是针对一种……思想。一种，将他最疼爱的外甥女，视为可以随意丢弃的“实验品”的、不可饶恕的、傲慢到极致的思想

他没有说话

但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都因为他那沉默的愤怒，而下降了好几度

终于，当最后那首如同谶言般的诗句也滚动完毕后，屏幕，陷入了静止

凯尔奇那狂妄的、来自地狱的自白，终于，画上了一个句点

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终，是凯尔希，打破了这份沉寂。

她一直站在那里，从头到尾，看完了所有的文字。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就像一潭看不见底的、万年不化的寒潭

她缓缓地，走上前去。她没有去看魏彦吾，也没有去看星熊或诗怀雅。她的目光，只是平静地，落在那篇文档的标题上——《凯尔奇——怪物的自白》

她看着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名字

然后，她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地，敲击了一下终端的键盘。光标，开始闪烁

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这篇文档的标题，是错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解地看向她

“他不是怪物，怪物，是天灾，是巨兽，是那些遵循着自身逻辑与本能的、纯粹的毁灭力量。它们强大，它们恐怖，但它们……从不为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缓缓地移动着

“这篇所谓的‘自白’，通篇，都在试图证明一件事——他，是与众不同的，是超越规则的，是你们这些‘凡人’无法理解的、更高维度的存在”

她顿了顿，那双绿色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近乎于“怜悯”的冰冷

“这恰恰证明了，他…是多么的渺小”

“他恐惧被定义，所以他给自己贴上了无数个标签。他害怕被遗忘，所以留下了这篇自以为是的、幼稚的宣言。他将自己的残忍，归咎于世界的残酷；将自己的施虐，美化为艺术的探寻。他用最华丽的辞藻，去包裹他那贫瘠、脆弱、只能通过践踏他人来获得存在感的……可悲的自我”

“他不是飞蛾，也不是火焰”

凯尔希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判决

“他只是一个，在永恒的黑暗中，迷了路的孩子。一个，因为得不到糖果，就选择，要将整个糖果店都烧掉的、被宠坏了的…幼稚鬼”

说完，她伸出手，删除了文档标题里，“怪物”那两个字

然后，她在后面，重新，输入了一个词。

《凯尔奇——懦夫的遗书》

做完这一切，她转过身，看向身后面色复杂的魏彦吾

“魏总督，”她说道，“这份数据，没有任何情报价值。它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污染看到它的人的眼睛”

魏彦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他胸中那股几乎要将他理智都燃烧殆尽的怒火，在凯尔希那平静而又一针见血的剖析下，奇迹般地，平息了下去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被修改后的、新的标题，眼中，只剩下了一片冰冷的、属于决策者的决然

“格式化”他说道，“将这里所有与他个人相关的数据，全部……彻底销毁”

“是”

技术员的手放在了键盘上

随着一声清脆的回车声

屏幕上，那篇充满了傲慢与恶意的文字，连同那个新的、充满了讽刺意味的标题，瞬间，被无数行飞速滚动的、毫无意义的代码所覆盖，最终，彻底消失，变成了一片纯粹的、永恒的……黑暗

凯尔奇留下的、最后的声音，就这样，被无声地，抹去了

就像他，从未存在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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