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兜帽下的阴影微微晃动，像是怔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低沉的苦笑，抬手揉了揉眉心：“啊，竟然忘记你和那个讨厌鬼之间的关系了。真是失算，我就不该说这个的。”

‘这其实是在试探我到底是站哪一边的吧？’天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飞速盘算。对方似乎对他了如指掌，连自己大概何时苏醒都知道，肯定也清楚他在威卡的经历。能当反派（姑且这么认为）的脑子不该这么简单，黑袍人当时那句话，八成是为了观察他的反应。

好像上当了……自己刚才反应那么激烈，对方不会要灭口吧？天一的心微微一沉。

“我说，你们之间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啊……”诺亚不知所措地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两只龙爪悬在半空。

黑袍人随意地抬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打断了诺亚结结巴巴的劝解，这个动作让诺亚看起来更加窘迫无助。

“龙神的复活，确实造成了牺牲，包括你所知的那个人的父亲，这件事我无意辩解。”黑袍人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晦暗，他向着天一的方向摊开手掌，“但驱使我去做的，并非单纯的恶意或者什么阴谋，而是为了集结尽可能多的力量，去应对那个危机——也就是我们刚刚提到的，‘世界的终结’。”

“你是想说，你复活龙神，是为了拯救世界？”天一挑起眉毛，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质疑，“用无辜者的生命？”

“牺牲，从来都是最沉重、也最令人作呕的选择。”黑袍人叹息般说道，摊开的手掌微微收紧，“但在‘所有生命都可能消逝’与‘一部分生命被迫牺牲’之间，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选？或者说，你认为存在更优的、两全其美的答案吗？”

诺亚听着两人的对话，粗壮的龙尾焦虑地轻轻拍打地面，两只龙爪不安地相互摩擦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看看黑袍人，又看看面色紧绷的天一，笨拙地试图打圆场：“那个……天一，他确实帮了我很多。如果不是他，我现在可能还是那个没有理智，只会破坏的怪物。”

看来诺亚的立场已经很明显了。

“……”天一沉默了片刻，视线在黑袍人和欲言又止的诺亚之间扫了几个来回，终于稍稍放松了紧握的拳头，语气生硬地说，“好吧，那我就先不追究这件事了，但是这绝不代表我认同你的做法。”

“哈哈，很有气势嘛，”黑袍人低笑两声，兜帽似乎转向天一，“现在不害怕我了？”

天一慢慢地、有些别扭地撇过头，避开那无形的注视，背在身后的双手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当然怕了，不过，我想你反正也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把我给干掉的吧？”

“嗯，是你的一贯风格。”黑袍人语气轻松了些，“那么，关于拯救世界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

“真的不能换一个人来干这些吗……”天一小声嘟囔，郁闷地踢了踢脚边并不存在的石子，怎么他躺得好好的突然就要被拉去拯救世界了。

“先不说那些和我一样从大战中活下来的家伙吧，世界上不是还有很多新生的魔神吗？他们之中没准就有想拯救世界的人呢？”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黑袍人摇了摇头，兜帽下传出略带讥讽的轻笑：“呵呵，那些家伙不过是某个心怀鬼胎的人弄出来的残次品，它们空有神格，却没有承载权柄的能力……”他的声音充满戏谑，仿佛在嘲笑一个拙劣的玩笑。

既然黑袍人都说是“某个人”了，那么有关那人的更多信息肯定是不愿透露了。天一也很识趣地咽下了追问的话头。

“那……”

黑袍人仿佛早有预料，抬手打断了天一的话：“可惜，祂们大多也被那家伙的手段侵蚀了，现在还站在我们这边的魔神，除了你们二人以外，恐怕就只剩下……”他犹豫了一下，最终从虚空中取出一枚静静燃烧、散发着炽热气息的神格。“只剩他了。”

“火神？”天一疑惑地看着那枚神格。

“是龙神。”诺亚低声纠正，目光复杂地凝视着那团火焰，“龙和火焰只是龙神的象征而已，他真正掌握的权柄是战争。光明神的权柄才是光与火。”

“权柄还能是一种概念？”问出这句话后，天一立刻就后悔了。

“笨蛋，权柄本来就是一种概念。”哪怕看不见对方的眼睛，天一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黑袍人兜帽下投来的无语目光。

好尴尬……天一抬手捂住突然发烫的脸，感觉耳根都烧起来了。

诺亚这次罕见地没有继续盯着向天一，而是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紧紧盯着那枚燃烧的神格：“没想到到最后竟然还是我们三个人啊。”

“嗯？听你这么说，我们之间难道还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天一放下手，疑惑地看向诺亚，努力从混乱的思绪中搜寻线索。龙神的神使……记忆碎片里，诺亚好像是这么称呼自己的？

“我们三人的关系，在一群只想打理好自己国家的宅系魔神中，算是比较……嗯，比较深吧。”诺亚吞吐了一下，龙尾有些不自在地摆了摆。他原本似乎想说什么，但中途改了口。“拯救世界，这本来是龙神发布的号召。作为和他关系最好的魔神，你是第一个响应他号召的，然后就是我……除开龙神的那些从属神以外，我们三个就是团队的所有成员了。”

“其余的魔神……怎么说呢，他们大多也没有多余的想法，只不过在如何去拯救世界这件事情上，我们产生了分歧。”

“诶，不是说你和龙神的关系不怎么样吗？”天一突然想起这个广为流传的说法，疑惑地看向诺亚。

“呃，你还记得这事？”黑龙庞大的身躯明显僵了一下，有些心虚地用爪子挠了挠下巴。

“我当然不记得了，”天一老实回答，“不过这几乎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吧？联邦三年级人教版历史书开篇讲的就是『暗』因为冒犯了『龙』，然后被对方追着打的事情。”

听到天一的话，诺亚那张覆盖着黑色的脸上，肉眼可见地迅速升温，从暗沉变成了明显的暗红色。

“那、那个嘛……”诺亚的眼神飘忽不定，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因为他把曾经的你上了，所以龙神就吃醋了，就这么简单。”黑袍人面朝着天一，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相当炸裂的发言。

空气仿佛凝固了。诺亚整条龙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不动。只有那张越来越红、几乎要冒出热气的脸证明时间仍在流动。

天一的大脑宕机了足足三秒。“……上了？”他茫然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过于直白的字眼，视线在僵硬的诺亚和坦然的黑袍人之间来回扫视。“蛤？”

“等等，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知道啊！”诺亚羞愤的质问道。

“你猜？”黑袍人笑着歪了歪头。

诺亚的羞愤质问在凝固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响亮，而黑袍人那声略带俏皮的“你猜？”更是让场面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尴尬和紧张。

天一的大脑还在努力处理“上了”这个信息的深层含义，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他看向诺亚，那条黑龙此刻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里，暗红色的瞳孔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看他。这种反应，几乎等于默认了黑袍人所说的话。

“我……你……我们……”他感觉自己的舌头打了结，过去的自己竟然和诺亚有过那种关系？这信息量实在太巨大，冲击得他暂时把世界末日和创世神的重任都抛到了脑后。

“咳咳，”黑袍人似乎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毕竟天一虽然有时候笨了点，但是关键时候可精了，要是不扰乱对方的思绪，可能会对他的计划产生一定的影响……不过除开这些，光是看着对方害羞无措的模样也挺让人愉悦的就是了。

他轻轻敲了敲法杖，将两人的注意力拉回来，“私人关系我们未来可以再议。当务之急，是眼下的问题。”

“那你刚刚为什么非要现在把这件事说出来啊！”诺亚羞愤的质问道。

黑袍人摊了摊手，语气依旧平静：“我只是在帮你回答天一的问题而已。”

诺亚被黑袍人这句理直气壮的回答噎得说不出话，整条龙都快熟透了，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咕哝声。

虽然天一对于从前的事情更加的感兴趣，不过，现在好像确实得先把正事谈好。他有些不太自然的揉了揉红彤彤的脸，带着强装镇定的腔调问道：

“就算我同意了你的计划，那那些消失的神格又要怎么去找呢？”

“你先答应我，我才能告诉你后续。”黑袍人语气平稳。

“那我答应你……”

“撒谎。”黑袍人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兜帽下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一切，“从一开始，你就没真心打算接手拯救世界这摊事，哪怕我告诉你这事易如反掌，你也依然会找借口推脱，对吧？”

天一被戳穿心思，抿了抿唇，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语气反问：“是，那你想怎么样？”

哪怕这件事只有他能去做，那他又有什么去做的理由呢？只是为了能继续在这个世界里活下去？

反正要死也是一起死。

“天一？”诺亚有些惊讶的看了过来。

“嗯，你和我记忆里的那个他果然有很大的不同呢。”黑袍人笑了笑，“现在的你好像更让我喜欢了。”

“……你能不能不要说这种容易引起别人误解的话啊？”天一抱着自己的身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言归正传。”黑袍人似乎终于玩够了，姿态稍稍正式了些，“要现在这样的你接下救世的重担，确实强人所难。不如，就把你的神格让给我……”

“你想对天一做什么？！”诺亚警惕的护在天一身前，死死的盯住黑袍人的一举一动。“神格对魔神来说可是比命还要重要的东西，你要天一的神格，那和直接要他的命有什么区别！”

“诺亚……？”天一看着诺亚高大的背影，有些发愣。

“咳咳，我想，你们应该是误会了什么。”黑袍人似乎对诺亚过激的反应并不意外，他耸耸肩，看向天一。

“天一是最特殊的存在，我要的并非他全部的神格，而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2

……

天一小心翼翼的照着黑袍人的指引，将自己的神格引出体内。

说到底，两人加一起也打不过这个神秘的黑袍人，既然如此，那天一也只能选择相信对方了。

纯白无瑕的宝石浮现在三人面前，随后，在黑袍人的控制之下，它慢慢分离，逐渐成为了两个大小相等的小号宝石。

“谢了，之后我会把它还给你的。”黑袍人毫不犹豫的将另一半神格收入囊中。

“你没事吧？”诺亚关切的问道，庞大的身躯几乎将天一完全挡住。

天一自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只是感觉体内某种说不清楚的东西被匀走了一半，有点空落落的……不过力量和记忆好像都没有出现缺失的现象。

“那就好。”

“可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吗？”天一好奇的看向黑袍人。为什么他的神格还能搞切割啊？

“当然不行。”对方很高兴的拒绝了天一的请求，然后看向了诺亚，“你的时间也快结束了吧？”

诺亚高大的身形逐渐散作一堆光点，他低下头对着天一露出一个略带苦涩的微笑，“嗯，看来是该到告别的时候了呢，我本来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对你说的……”

天一沉默的看着眼前逐渐消失的黑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毕竟对他来说，诺亚还不过是个有点好感的陌生人而已。

但是，如果只是一句‘再见’，就能让对方高兴一点的话……

“明天见。”他抱住黑龙。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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