シュガーソングとビターステップ‧前篇

　　　　深夜十點，擦得潔淨的玻璃門前，店員裝束的年輕男性看了一眼外頭濕潤的柏油路面，將地鎖鎖上，隨後翻轉門上懸掛的木板，將寫著「CLOSE」的那面轉向門外。

　　男店員名為宮本伊織，是附近大學的學生，半工半讀的他選擇在這家咖啡店上夜班賺取生活費用。這間店離家近，老闆在薪水方面出手又慷慨，雖然附近有些龍蛇雜處，店裡的裝潢品味也有點微妙，但一件工作的優劣不在於店面裝潢，所以伊織欣然接受了這份兼職。

　　他順手將室內燈光關了幾盞，撿拾掉落地面的紙屑，走回了櫃檯，開始著手處理關店前的雜務工作。

　　身為夜班人員，下班時沒法像早中班一樣一走了之，他得整理好當日營收，並且將店內打掃乾淨之後才能下班。不過對於做事能幹的伊織而言，這些不是問題，他總是能輕鬆收拾好一切，準時下班。

　　拖完用餐區的地板，將餐具和桌椅歸回原位，伊織確認完畢沒有忘記的事項後，關閉了用餐區的所有電源，提起了要帶給香耶的盒裝小蛋糕。

　　「呼啊。」伊織打了一個深深的哈欠，生理的淚水滲出眼睛。他單手解開繫於腰後的圍裙綁繩，拖著腳步走向員工更衣室，當疲憊的雙眼瞥向工作人員出入的側門時，卻發現鐵門敞開了一條縫隙。

　　（……是剛才拿貨時忘了關上嗎？）

　　伊織懊惱地心想，但臨近下班的倦怠感讓他打消了多走一趟的打算，反正該鎖的都鎖上了，只要盡快離開就沒事了。

　　他走進更衣室，將領帶拉下，解開制服襯衫的鈕扣，同時將置物櫃中自己的背包和劍袋之類的私人物品取出。隨著伊織的上衣褪下，相較於同齡男性精瘦結實的身體裸露出來，明顯地經過鍛鍊，是長期修行劍道的成果之一。

　　（回家之後要先把蛋糕冰在冰箱……）

　　碰喀──！

　　門板撞開的響亮聲音打斷了伊織腦內思考的瑣事，他反應迅速地轉過頭，雙眼睜大。

　　映入伊織眼簾的首先是刺目的刀光，接著才是不速之客清秀如少女的美貌，以及滴落地板的點點血跡。

　　（……受傷了？黑幫械鬥？）

　　一身黑衣的危險份子看不出傷勢，伊織冷靜而迅速地思考。發現彼此的瞬間，兩人的動作都有片刻停頓，他這邊衣服穿到一半，半截腹部都還露在外面，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人似乎臉紅了一下。

　　（……糟了！）

　　也許伊織是瞥向劍袋的目光引起對方警覺嗎？下一刻，闖入者的眼睛瞇細，像是進入戰鬥的兇獸般撲了過來。

　　「嗚哇！？」

　　伊織幾乎在同一時間出手將背包甩向對方的臉部，得到了一聲驚呼，儘管對方敏捷地閃開了背包的攻擊，但伊織製造出的空檔足夠他拾起劍袋，來不及將竹劍抽出的伊織只得以包裹劍袋的狀態勉強格擋。

　　伴隨著沉悶的響聲，對方鋒利的脇差連著帆布劍袋將竹劍一同劈裂，即使伊織看穿了對方斬擊的軌跡，竹劍還是奈何不了真刀的鋒芒。晶亮的刃鋒劃過眼前，最終冰冷地停於伊織的頸部，讓他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反應不錯。照我的話做，我就不會殺了你。」持刀者擁有少年般的清脆聲音，身材矮小的他將臉龐湊近了伊織，帶傷的狼狽無損於他的美貌。

　　「如果您有求於人的話，就應該好好說出來，而不是對初次見面的普通人出手攻擊。」儘管面臨性命的危機，額頭沁出冷汗的伊織依然不卑不亢地回答了對方。

　　「什、明明是你先表現攻擊意圖的吧！」少年氣呼呼地鼓起臉頰，漂亮的雙眼瞪著伊織，毫無道理地發著脾氣。伊織默默心想怎麼會變成自己的錯，但因為脖子還卡在對方刀子上，只能表情平靜地忍下了吐槽。「你跟著我在這躲一下，我保證不傷害你。」

　　「……那個衣櫃是空的，您應該可以自行躲進去。」伊織的眼珠瞥向一旁，看對方神色仍有些懷疑，無奈地嘆了口氣。「或者您要現在殺了我，然後浪費用來躲藏的時間？」

　　「……你有什麼理由幫我？」皺眉的少年有些動搖，但話語仍然尖銳，伊織覺得對方有點像負傷的野獸，也許事實就是如此。

　　「我也沒什麼理由害您。」伊織剛說完就感到脖子的壓力一輕，對方退後收了刀，複雜地看了伊織一眼之後，依言鑽進了伊織所指示的空衣櫃之中，纖瘦的身材方便他躲在狹窄的空間裡。

　　「……」伊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意外地發現沒有留下絲毫傷口，顯然對方停刀時的時機和力道都掌控得相當精準。青年將手上那把報廢的竹刀扔進工具間，若無其事地取出拖把，將少年沿路滴落的血跡清理乾淨，像是在進行例行的清掃工作。

　　當側門的門板響亮地撞開時，在兇神惡煞的流氓們眼中，持著拖把站在晶亮地板之上的伊織一臉茫然，簡直是安全無害的代名詞。

　　「……呃，不好意思，各位先生，本店已經打烊了。」伊織像是試圖息事寧人的打工學生一樣，提著拖把向前幾步，好聲好氣地說話。

　　男人們互相使了個眼色，逕自闖入了店內，像是將伊織當成了空氣般，連看一眼都懶得──直到拖把的木柄橫在自己面前。

　　「恕我失禮，但各位應該知道這家店是那位老闆的財產之一。」伊織收起了虛假的笑容，語氣冰冷而堅定。這附近有許多遊走法律邊緣的營業場所，在晚上時治安不好，不時有些混混鬧事，伊織已經慣於處理類似的事情，雖然擅自借用老闆的名號仍是令老實的他感到抱歉。「在這邊鬧事的話，相信各位是負不起責任的，請離開吧。」

　　目送著心有不甘的流氓們離去，伊織懊惱地嘆了口氣，對方的眼神看來不會善罷干休。雖然看在老闆的面子上，這家咖啡店他們確實不能砸，但下班後的店員倒是可以好好報復的對象，伊織暗自考慮要編造什麼說法讓妹妹這幾個月先去住親戚家，提著拖把走回了櫃檯。

　　他熟門熟路地在櫃檯旁的矮櫃內翻出了急救醫藥箱，這些是為了不時之需採購的──畢竟打破杯盤割傷手的客人還是偶爾會出現。伊織不清楚逃亡中的少年是否願意叫救護車去醫院好好治療，但出於人道，他覺得可以先替對方做個基本的包紮。

　　「您需不需要……」伊織抱著醫藥箱重新回到員工更衣室，推開門時卻發現少年躲藏的衣櫃大開，血跡從內部一直延伸向外，似乎已經在危機解除後自行離去。

　　（……還真是獨來獨往。不對，也許是怕我心意改變出賣他？）

　　看著地面沾染的血跡，伊織困擾地皺起眉頭，搔了搔捲翹的頭髮。他取出手機，在L●NE上向香耶留言說明需要加班不用等他回家，隨後認命地開始拖地。

　　遇見負傷的少年之後，過了兩天，伊織在自家門口收到了全新的竹刀，免去了他重新購置的金錢壓力。而他雖然讓妹妹先去親戚家避難，但猜想中的威脅和跟蹤都沒有出現，令伊織頗感意外。

　　幾天後，一位穿著白色連帽衫的少年在夜晚時分來到了店裡，帽沿拉得很低，他向伊織點了一杯焦糖瑪奇朵，挑了一個角落的位置窩著，滑著手機，看起來很低調。

　　伊織端著托盤來到少年身邊，將焦糖交織成網狀的甜蜜咖啡輕輕放下，隨後再附上一盤切片的藍莓起司蛋糕，瀑布般的果醬滑下乳白色的蛋糕體，新鮮的藍莓果實像珠寶般點綴其上，看起來相當可口。

　　「你送錯了，我沒點蛋糕。」少年忍不住說了。

　　「我請您。」抱著托盤，伊織平靜地回答。少年訝異地抬起了頭，露出帽沿下那張乾淨的臉龐，這次黑髮少年打扮整齊，咖啡店柔和的光線之下，看起來比印象中的還要美貌。「這幾天我都沒有被找麻煩，是您幫了我吧？感謝您。」

　　禮貌地道謝完畢後，伊織卻看見少年的臉頰肉眼可見地泛著豔麗的紅潤，睜大了雙眼，一副受到驚嚇或發怒的臉，令他困惑不解地思考自己哪裡做錯了。

　　「……你怎、怎麼會認出我的？」少年結結巴巴地說，眉頭皺起，好像真的在生氣。

　　「唔……」面對對方的質問，伊織有些困擾。為了答謝少年的幫助，伊織其實是從老闆那裏打聽出對方的名字和身份，但無論出發點如何，擅自調查他人顯然是相當冒犯的行為。左思右想之下，伊織選擇說個和真相相去不遠的答案。「……因為你的氣質很特別，令我難忘。」

　　「……啊？？？？？？」在滿臉通紅的少年的大叫聲中，伊織後知後覺地發現店內的視線全往他們這邊集中。遲鈍的他直到收到了打工以來數量最多的客訴信，被老闆狠狠嘲笑一番，才知道自己那時的行為在他人看來完全是在調戲顧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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