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离校的日子很快到了，我在车站见到了先生。

“先生，您要走了。”我故作轻松地走向他。

“是Heather啊。你都收拾好了？”

我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这一年过得真快。”先生忽然感慨道。我没有回应，看着周围纷纷扰扰的人群。

“我给你留了个礼物。”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在你宿舍里。”先生笑着说，一边整理着他的围巾。

“是什么礼物？”我还是忍不住好奇了。

“你会喜欢的。”先生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依然笑着看着我。

“嗯，谢谢先生。”

“我走了。圣诞快乐。明年见。”纷纷的雪花里，先生朝我挥了挥手。我望着他瘦高的身躯和灿烂的笑容，恍惚间觉得他就好像他教我们的诗里所描写的少年。他一直都是那个可以照亮周围的人啊。

我笑了，也朝他挥挥手。“Merry Christmas, Mr. Pendleton.”我说道。

先生登上了大巴。我朝着他离去的方向一直挥手，直到他在我的视线中完全消失。我只是想让这次告别再长一点，再郑重一点。

我回到宿舍楼，同学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楼里一片寂静。取件台姓氏D的柜子上，有一个牛皮纸包着的包裹。我走上前一看，上面写着“给Heather Doyle。R.P.”

浅浅的笑容在我脸上绽开。

我打开一看，是一本《叶芝诗选》。翻开书，第一首就是先生上课时给我们讲过的《当你老了》。那堂课上，好多同学，包括我自己，最后都感动得落下泪来。

我从未告诉过人的是，我最爱的并非《当你老了》，而是那首《他讲着绝伦的美》。我翻着没有目录的书，直到最后几页，《他讲着绝伦的美》如约而至。

我一个一个词慢慢地念着，空气中只能听见我自己的声音：

“……

因而我的心哟，鞠躬如也，当露水滴落睡意，

滴落在悠闲的星星和你之前，

一直到上帝把时间燃尽。

……”

昏暗的大厅里，我把翻开的书端到眼前，深深地吻上了诗的标题。

我把书重新包好又搂到怀里，在愈加浓稠的寂静中伫立良久。倘若在另一个时空里，我会奋不顾身吗？会的，一定会的，无论结局如何。然而，如果说我此时心有遗憾亦不甚准确，因为这是我应得的结局，而我已经安心接受。

我最后一次回到了房间，将马上就将成为我的遗物的所有东西收拾打包好。我对着镜子整理了我身上的墨绿色西装套裙制服，随即围上围巾，离开了宿舍楼。

不知什么时候雪已经停了，然而天空并未放晴。相反，低低的乌云预示着下一场雪马上就要到来了。我平静地走着，走向后山的湖边。

只过去了两天，那棵树当然还在那里。我摘下手套，在树下跪下来，刨开积雪和泥土，将《叶芝诗选》埋进土里，又用土和雪重新将它覆盖上。在旁边，我摆上了垫脚的石头。

我当然不会将这件事的详情告诉任何人。这是属于我的秘密。甜蜜也好，痛苦也好，我将带着它离去。我只是今天早晨邮寄了一封简短的信给姨妈和姨父。

我又回想起为父亲殉情的母亲。也许，殉情的基因早已刻在我的骨子里。妈妈，您知道吗？您的女儿，今天也要为了一个她爱的男人殉情了。

只是，还挺荒唐的，他也许知道，也许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殉情对我也不过是一种粉饰罢了。

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我要去找你们了。你们知道吗，我现在一点也不孤独。这一刻我已经期盼了很久。我似乎一直都知道，它会比我预想的提前到来。

我用雪把手洗干净，又带好了手套。接着，我踩在石头上，把白围巾挂上了树枝，并挽了个活结。

先生，Mr. Pendleton，或者，Richard…… 请让我最后再喊一次你的名字吧。

我曾经很害怕，在我每次想到要一个人走上这条路的时候。谢谢你的出现，现在我再也不怕了，因为我可以一边想着你一边去死了。

我闭上了双眼，把头伸进绳结。这时候，纷纷扬扬的雪花终于飘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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