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的恢复速度很快。博士当初惩罚般地提出来的要求，其实约摸三周后就失效了。照博士的说法，其实还可能更短，只是他不想有任何闪失，就多留了她几天。

因为早已在罗德岛登记成了干员，陈也没什么手续需要办便在罗德岛落了脚，顺便接手了些训练行动预备组的干员的活儿。罗德岛于是在杜宾之后又迎来了第二个魔鬼教官，有时候陈在训练室里的呵斥声隔着罗德岛隔音效果不错的墙也能传到走廊里。

陈不知道，实际上在她苏醒的那天晚些时候博士就和龙门近卫局通了电话。电话那头的诗怀雅气急败坏地问罗德岛下一个停靠的地点。

“好啊，叫那家伙等着，等你们到了那儿看我不把那扑街龙给剁了！！！”诗怀雅叫骂的声音之大，逼得博士把终端拿得离耳朵远了一些。

然而等本舰到了下一个小城，等待他们的却是一整个集装箱的速冻肠粉，夹着一些其他的龙门茶点，据说是几天前空运过来的，一切费用也早已付清。以至于接下来的好长一段时间，罗德岛的食堂里一直供应着肠粉。

陈破损的制服也被阿米娅拿去和柏喙一起修好了。据说柏喙好几次提出想就制服的款式做改良都被一众干员竭尽全力阻止。最终维持了和先前一样的外观，但确实做了些细节上的改良，使得穿起来更舒服了。

“毕竟陈长官从龙门带来的只剩下这身衣服了。”阿米娅说。

陈换上修好的制服，背起刀，在舰内散步。

夜已经深了，她走到一个由舰内延伸到甲板上的透明穹顶下。要在平时，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舰外的景色。而现在，罗德岛本舰孤独地在沙漠里行进着，透明的穹顶将寂静的舰内与呼啸的沙尘暴隔绝，让这样的无声显得失真。

“还没睡呢？”陈回过头，看到博士拿着两杯倒满酒的玻璃杯，伸手接下其中一杯。她喝了一口，惊觉上一次喝到这个威士忌已经不知道是多久前了。

满集装箱的肠粉里被偷偷塞了几瓶Wolfburn极光。

“之前都没有仔细参观过罗德岛。意外得很宽敞嘛。”陈回头，看博士身旁没有跟着阿米娅，身后的办公室也熄了灯，“工作做完了？”

“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工作不做完我怎么可能跑来喝酒。”博士无可奈何地笑笑，转过身和陈一起看外面呼啸的沙尘。“罗德岛住得还习惯么？”

“还好。”

“伊芙利特没找你麻烦吧？”

“除了偶尔烧一两张我的文件外，没有。”

“这里的人多半都是出于各种原因失去了家的人。”博士叹了口气，“每个人的故事不同，想法和立场也不同，甚至有不少曾经是敌人。若有摩擦，还请多包容。”

就像眼前这只被沙暴蒙蔽了视野的钢铁巨兽一样，看不见来的路，也不知要去往何处。陈知道博士刻意避免提起某个话题，她也不会主动提起。她还不想再听到那个人的名字，似乎在这点上两人已经有了相当的默契。

失去了家的人？陈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其中的一个。她不想把那个扭曲的家庭称作亲人，回龙门也从不是为了回家。她忽然开始疑惑自己是否恨龙门。那些对星熊说的话究竟哪句才是真心的。

然而她作罢了，是又怎么样？不是又能怎么样？已经无法回头了。从她踏出龙门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被抛在了身后，这样的无力感似乎也是被注定的。

“这么多年，我只是在追逐那个真相而已。为此我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近乎疯狂地磨练自己。我甚至一度觉得当初自己这个荒诞的故事唯一的结局就该发生在那个切城的高楼楼顶。真是讽刺啊，我竟活下来了。我这个最不该活下来的人居然现在站在你面前和你喝酒。”

“人有什么样的过去都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

“我唯独不想被一个没有过去的人这样说。”

“啊哈哈，对不起。”

“…”

“…不过，有什么样的过去都好，没有过去也罢，重要的是，经历了这些后，你仍旧是个善良的人。你仍旧做到了大部分相同境遇的人都做不到的事。”博士转过身，没有拿着酒杯的手轻轻抓住陈的胳膊，“陈，你听我说。你的故事不应该就这么结束。只要你想，你还有很多事可以做，很多地方可以去，而不是死在那种地方。

我不想妄图猜测你心中的家到底是不是龙门。但是不管怎样，只要你愿意，不管是龙门还是哥伦比亚，什么地方都可以是家。只要你肯说，我便带你回去…“

玻璃碎裂的声音响彻空旷的穹顶之下，博士的右肩先被陈的拳头锤了一记，紧接着陈整个人陷进博士的怀里。

“你这人…!“陈一句话没说完，博士的左肩就传来温热湿润的感觉。藏了二十多年的眼泪倾泄而下。博士手里的酒杯也从手中滑落，摔个粉碎。

深蓝色的龙尾不知何时缠上博士的右手，肩头传来含混的，哽咽的声音，“我…我从没试过…去毫无保留地相信一个人…即使是那个人…也…”

博士笑了，右手拇指摩挲着手心的尾巴，左手把陈抱得更紧些。脸贴近陈的耳边，声音轻而温柔，“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沙尘暴终于停了。深蓝色的夜空中，北极星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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