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完）

如果說第三個“我明白了”與前面兩個有什麼不同的話，那就是，第三個說的，其實是席爾梅斯自己。他明白了的不僅僅是布魯漢的心意，也包括自己的。這種新奇的感覺，直到此刻他才體會到。如果說與費特娜在一起時，他對費特娜和伊莉娜都心懷歉意的話，那麼面對布魯漢，他所想的只是得對年輕人有所補償。原來愛情還有另一番模樣，像布魯漢這樣，快活，本真，熱烈。來自特蘭的年輕人像一把熊熊燃燒的火，那是他原本畏懼的東西。可現在這火從一個人內心燃起，他直面了，且無法抗拒。

不過現在，他還不想直接給布魯漢甜頭。這算是他玩心大起嗎？不，小小地回敬一下他令他失眠這件事而已，算不上什麼懲罰的懲罰，趁機恢復力氣。

席爾梅斯自己心裏想的明白，只是什麼都不表示。這可苦了布魯漢：他的王子，在這樣的回答裏，到底有怎樣的內涵？是自己想要的嗎？他一個男人，愛慕著另一個男人，而且是他宣誓效忠並終身追隨的人。對此殿下又到底怎麼想？

布魯漢小心翼翼，不敢猜測，席爾梅斯又完全不給下文，片刻之後，黯然神色終究還是流露出少許在臉上。然而他撐在席爾梅斯頭側的手臂卻不曾移動過，是不是他即使被拒絕，愛意也絲毫不變？這時席爾梅斯才看夠了布魯漢的表情，悠悠開口道：

“我也沒說不可以。你這副表情，太早了吧？還是收起來的好。”

說完，他鬆開握住布魯漢手腕的手，轉而按在布魯漢的肩上。原本他是想就這麼推開對方的，但考慮到年輕人的心情，最後還是沒有用力，只是拍拍他的肩道：

“起來，至少讓我穿條褲子。”

布魯漢慌慌張張地挪到一邊，又退到床下站著，等正常大小的席爾梅斯穿上正常大小的衣服。坐在床上的席爾梅斯又瞧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後終於下了極大的決心，才旁敲側擊道：

“你跟隨我的時間也不短了。儘管有時我認為你不夠成熟，也有些莽撞，但我從不覺得你令我失望過。反倒是我一再失敗，叫布魯漢你失望了吧？”

雖然不明白席爾梅斯為什麼要說這麼不著邊際的話，布魯漢還是連忙搖頭：“沒有的事！您是值得布魯漢至死追隨的人！”

席爾梅斯笑了笑：“只是我時運不佳？”

“是……啊！不是！呃——”

大概是被這毫無心機的反應逗樂了，席爾梅斯的嘴角依然有著明顯的弧度。突然他收斂這笑容，頗為認真地說道：

“我不希望叫你失望，任何事，你希望的事。此時此刻也是如此。”

曾經他心裏總滿是怒火，因為總覺得自己的部下相比亞爾斯蘭身邊的人而言，實在無能地讓人咬牙切齒。然而主君會對部下失望，部下也會對主君失望，不管怎麼說，一個值得人追隨的主君總不該讓追隨他的人失去信心。一個人願意追隨另一個人，不也是因為，那個人能實現他所希望卻無力做到的事嗎？

——有點像亞爾斯蘭那個小子會說的話啊。

席爾梅斯在心裏歎了口氣。

布魯漢的表情漸漸從一頭霧水變成難以置信：“您的意思是……”

“是啊。就是那樣。”

“但是……”布魯漢有些著急地道，這個回答反倒讓他覺得不安——他突然並不那麼自信，“這是兩碼事，我追隨您和我對您、對您——總之不是一回事。”

“我知道。”

“可——”

“夠了！”席爾梅斯突然有些惱火，“我的話應該淺顯易懂！現在收起你愚蠢的問題。想好再說。”

就像忠誠應該得到信任作為回饋，一份真情也該有一份對等的真情去回應——也只有真情能回報真情，其他所謂的補償都算不上什麼。這個想法，在他與伊莉娜在一起的時候，就越來越深地在他心裏生根。不需要布魯漢提醒，他知道自己給出的是一份怎樣的承諾。布魯漢值得他這麼做。他更知道這不僅僅是被動的回應。

——在年輕人年輕明亮的眼裏，有他實實在在想要把握住的東西。

布魯漢現在的表情實在既困惑又可憐，席爾梅斯見此歎了口氣，為什麼他是被表白的那個，卻還要這麼累？好吧，好吧，既然如此——席爾梅斯撐著頭故意道：“看來你並不怎麼高興。按照一般的故事走向，我以為在我說明白之後，我們應該馬上就會來點什麼，把床弄得一團糟，帶點黏的那種。”看到布魯漢突然漲紅了臉，但還是說不出話來的樣子，席爾梅斯認命地繼續說。天知道，他可從沒這麼多話過。

但在這種事情上的“認命”，不也很有趣嗎？

“也許按部就班更符合你的習慣。這樣好了，從今天開始……”

席爾梅斯的笑容，狡猾又高深。其實他心裏有著許久不曾體會過的愉悅。

“試著追求我吧！無論你用你們特蘭的法子，還是其他什麼。我還沒有被男人追求過。千萬不要告訴我你會膽怯。”

他想了想，然後凝視著布魯漢，補充道：

“不過最好還是不要膽怯，因為我實在想答應你，你明白嗎？”

如果話說到這個地步還是等於沒說的話，布魯漢就不是“愚蠢”足以形容的了。但在席爾梅斯的眼裏，年輕人的笑容確實有些蠢，可即使這樣，看著這張喜悅的臉，他還是忍不住跟著高興起來。耍著年輕人的時候雖然愉悅，但遠比不上此刻歡喜。他原先是明白的，可只有此刻才體會到，愛與樂本就難以分開。

這時該布魯漢回應了。席爾梅斯下床穿衣，順便給年輕人一點時間。年輕人猶豫著開口道，聲音中難掩激動：

“我得……我得送您——”

“再說吧，現在什麼都沒有。”席爾梅斯毫不留情地打擊道，接著突然問：“你說的是彩禮？”

“呃……”年輕人有些難為情地別開了臉，然後道，“我想第一步應該是……多在您面前出現，好讓您注意到我。”

席爾梅斯失笑：“這不成問題，下一步呢？”

“把獵到的好東西送給您。”

“噢。”

“賽馬摔角之類的比賽得表現出眾。”

“嗯。”

“表明心意的時候最好唱歌。”

很明顯席爾梅斯被最後一句話吸引了。他愣了一下，然後問：“比如？”

比如？

比如：身受萬般難/只想見到你/跨過希爾阿格濤濤的洪流/啟明星閃爍的夜裏/莫要訕笑/聽我講有趣的話/姑娘啊姑娘……

“怎麼了？”

布魯漢撓了撓頭：“我想起一首，不過是唱給姑娘聽的。您的話……”

外面喧鬧聲漸起，這才是整艘船早晨的開始。但從昨夜到清晨，又發生了多少事？席爾梅斯最後將頭巾纏在額頭上，遮住右邊的臉，這已經不是在遮掩缺陷了，而僅僅是不讓自己過分暴露。聽布魯漢如此解釋，他回過頭看著他，問：“這麼說你確實開始追求我了？”

年輕人紅著臉點頭。

還是不要逼他說話了，席爾梅斯想。其實布魯漢注視著他的目光，本就像一首古老的歌謠。但以席爾梅斯的個性，倒是絕對不會講給年輕人聽的。他只是故作平靜地對年輕人囑咐，就像要求他好好學習那樣，畢竟他剛剛親口允諾了這之後的事。

“期待你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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