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lass Crown

古魯瓦爾多每個禮拜都會到布列依斯的墳前放花，然後說說一周發生的事。他會特意將梅莉亞的情況鉅細靡遺的描述，自己的情況只會以兩句話完結。

「我很好，只是很想你。」

─一個月前─

自布列依斯自縊後，古魯瓦爾多在治療之下以常人難以理解的速度調整回原先的工作狀態，知道他們在交往這件事的人們基本上都抱持著一種果然古魯瓦爾多並不介意布列依斯的想法。

然而只有長年伴在古魯瓦爾多身邊的威廉，與長期援助、甚在布列依斯死後直接替代角色照顧她到她經濟獨立的梅莉亞理解其實古魯瓦爾多從未走出那個陰影，只是用工作與藥物瘋狂壓抑與逃避布列依斯生命消逝這一事實。

在某一天接了梅莉亞回住處的途中，梅莉亞忽然說了在一周後的婚禮上希望由他拿著布列依斯的照片陪他走過紅毯。

古魯瓦爾多本來想拒絕，但想到似乎真的除了他之外沒有別的人選而答應下來。

「真的不好意思，麻煩你這麼多年。錢的部分我拿到薪水會還的。」

梅莉亞知道自己提出的要求很無禮，但自從父母失聯、哥哥自縊後，與她最親近就該算是古魯瓦爾多。

「說了多少次不必還，這是應該的。」

聞言，梅莉亞將視線轉過窗外飛逝的風景。

當然與親哥哥無微不至的呵護不同，她也明白古魯瓦爾多接下扶養她這個擔子的理由是什麼，所以從未存有任何心思。

「吶，你說，我結婚那天哥哥會來嗎？」

無意間脫出口的話題，當布列依斯死亡再不是他們的禁忌話題，偶爾梅莉亞想念他的時候就會隨意的說幾句，畢竟在這世上能夠共享這個話題也只剩下他們與威廉。

「會的，」古魯瓦爾多頓了頓，唇角久違的揚起微笑，「他會看看是哪個男人敢碰他最最心愛的梅莉亞。」

「噗，這件事哥哥他不是很早就知道了嗎？」

「不然就是親自陪你走過紅毯，之類的。」

古魯瓦爾多說。正好是紅燈，車子停下來的時候他稍微側過頭看了一下梅莉亞。夕陽餘紅透進窗子裡照亮了她美麗的側顏，沒有了初見時的稚氣，與布列依斯只有幾分相似的漂亮五官，僅有些時候笑起來才能從她身上看到布列依斯的影子。

「如果真是這樣，希望那天第六感可以好一點！我果然還是想讓哥哥看自己穿婚紗的樣子。」

「建議妳別詛咒你丈夫做惡夢。」

婚禮那天很順利，梅莉亞搭著他的手走過紅毯時她出乎意料的平靜，只有在自己將梅莉亞的手交至新郎手上時才聽見她說，「哥哥，謝謝你陪我走過這段，我會幸福的。」

他不信鬼神，第一次在布列依斯死後在家中看見了屬於他的身影，卻不敢與之交談。他將這個情況告訴了醫師，甫以威廉附註上的怪異行為，對方以一句他的病況確實惡化了作為總結。然後挨了一針，領了藥回家之後的確沒再看到布列依斯。

但今天的情況他想或許與自己不一樣。同樣接受心理輔導的梅莉亞，儘管調回正常狀態的時間比較長，卻沒有惡化。所以他想，或許布列依斯真的同自己陪了梅莉亞走過那段紅毯。

古魯瓦爾多那天結束儀式之後沒有立刻回家，他來到布列依斯被整理相當乾淨的墳前放上梅莉亞要自己交給布列依斯的頭花，然後想起了什麼，將初見時替他拾起的墜子放在頭花旁。

然後細細交代整個婚禮的過程與梅莉亞的心情變化。

「梅莉亞說他感覺到你陪在她身邊。」

「她向你說的話你應該聽見了吧？」

「這麼說來我又何必將婚禮整個過程跟你說呢？如果你也全場觀禮應該也不會錯過任何細節，畢竟是妹妹最重要的婚禮。」

「我也很開心，一樣很想你。」

古魯瓦爾多今天仍然鉅細靡遺的交代沒裡發生的一點一滴，對自己的部分本來是兩句話帶過，他頓了頓，神色黯淡下來。

「但我能感覺到的，只有幻覺。」

─現在─

今天比較晚離開Office，讓威廉先回家後自己收拾東西完走入私人電梯後在門關上前轉過頭看向落地窗外，已經連落日餘輝都消失殆盡，照亮夜空轉為城市的燈火。

但他依然駛進了教會的墓園，帶上一束白玫瑰憑藉薄弱的燈光找到他的墳，如同以往虔誠的單膝著地。向著已故之人訴說著再鎖碎不過的日常。

今天說的是梅莉亞天前興奮的跑來找他討論蜜月旅行該去哪這件事。

「我跟她建議了我們之前畢業去過的那個觀光渡假島。」古魯瓦爾多歪著頭想了一下才繼續說，「當然不是我們之前那個高價行程，我有評估過他們的經濟狀況。」

他說他向梅莉亞重新說了一次自己與她哥哥去那玩的事，順便連他當年跳海測他誠心的事情都說了。

他說如果妳要測試妳丈夫的誠心千萬不推薦這種方式，沒死也會先減少一半壽命。

他說你不會在他們蜜月旅行時去打擾人家吧。

最後，他仍然是說：「我很好，只是想你。」

結束了自言自語之後，古魯瓦爾多忽然心血來潮。他驅車前往以前就讀的大學，然後將車子停在一旁，熄火下車後即沿著外圍的人行道散步。

逼近午夜，大學旁的店家依然人聲鼎沸。

一旁的校園裡依然有體育社團在做夜間練習。

儘管布列依斯最後有回去任教，他與布列依斯早已離開校園生活十幾年，許多熟悉的東西也被取而代之。

然後古魯瓦爾多逛著逛著，無意間走到許多年以前他單方向追求布列依斯時，看見在路邊打瞌睡的布列依斯，沒注意燈號就誤闖十字路後來被自己撈回來的那個熟悉的路口。

霎時間頭部劇烈疼痛。

「唔！！」

這時罵自己怎麼可以忘記帶藥下車。古魯瓦爾多緊咬著牙關窩在一旁的公車站抱著頭大口喘氣，待痛感逐漸減輕到不干擾行動時，他才踉蹌的起身。

他卻看見了布列依斯。

多年前那個晚上穿著白襯衫披著赭紅色大衣打瞌睡的布列依斯。

「布列依斯？」

他出聲，就如同當初一樣未得到回應。

於是他上前。

過往的回憶與眼前的瞬間重疊，他甚至忘了布列依斯已死這一事實。就像是像梅莉亞常在看的電視劇情節一樣，老套的記憶重現。

「布列依斯！」

但這次深夜的大貨車是朝著追著布列依斯的他直衝而來，而古魯瓦爾多在意識到刺耳的喇叭聲與刺目的頭燈時已經太遲，他想閃開卻發現身體竟動彈不得。

此刻一瞬之間他聽見了熟悉的呼喚，他朝著聲音的方向伸出手，還沒看清來人失去意識。

他沒有像當年一樣被救下，直白的說就是當場死亡。

而他感覺不到任何痛苦。

最後那一刻他曉得有一股力量將他拉離那個軀體，而他沒有力氣確認在他視界裡鋪展開的純白色。

「你自始自終都未曾忘記我。」

但他認得這個嗓音。

「而你，未曾離去。」

-Glass Crown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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