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9

虎徹离开之后，巴纳比就一直呆在他的房间里。冷气还是一如昨晚那般开得很足，躺在虎徹床上的巴纳比感觉有些冷，便找了一条被子盖在了身上。 被子上还有很淡很淡的烟草味，虽然不刺鼻，但感觉有些讨厌。

巴纳比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明明很困，眼睛酸涩得几乎都睁不开了，可奇怪的是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头很痛，却仍在思考着许多不着边际的事情。

虎徹走了，除了手机什么也没带。他说没有必要，反正研究所也不会让他带那么多东西过去——反正，他也没什么东西好带的。通讯器武器还有护目镜这些七七八八的东西就不用说了，就连那张指纹卡也被留下了，或许是他真心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回来这里了。

指纹卡现在就压在枕头底下，巴纳比伸手就能摸到。其实指尖触碰到的触感就是一张平整光滑的磁卡而已，一点、一点都不像人类手指那种有点粗糙的触感，冰冷冷的也不如手指温暖——握住它的时候，它也无动于衷，不会慢慢反握住他的手指。

都是假的。

手指的粗糙触感也好，温度也好，反手握住的力道也好，全都是假的。真实的东西，怎么会在下一个转瞬就倏然消失不见了呢？原本想要试着相信、已经开始慢慢信任的人，怎么会说离开就离开呢？

所以说不定，这些原本就是他臆想出来的。

巴纳比再次翻了个身，缩进被子里。

因为一个人呆得太久了，就会忍不住想象如果能有谁一直站在自己身边就好了。因为是想象出来的人形，他也不用太顾忌对方，他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同步调与那个人形相处。他必须了解那个人形的一切，同时对方不可以知晓自己；他可以任性要求人形包容自己的一切，但是对方并不见得可以得到自己的宽容；他甚至可以强迫人形要信任自己，然而他却允许自己对对方保有怀疑。

因为全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所以如果现在他想象着那个人形回来了，那下一刻门铃是不是就会响起？

巴纳比捏着那张指纹卡，却始终都等不到门铃声。

真是个狡猾的家伙。

明明，明明现在这个公寓里到处都还能嗅到那个人形存在过的气味，然而即便翻遍每个角落，他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却都已无处可寻。明明还在，却消失得荡然无存——因为一切到这里便全都戛然而止，没有今后的延续，那些气味总有一点也会消散干净，何况，存在过的本身就只有“气味”而已，那些——都是巴纳比抓握不住的东西。

将指纹卡再次塞进枕头底下，巴纳比仰躺在床上，睁着酸涩难忍的眼睛呆呆盯着天花板。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漂亮玻璃缸的水一样，水里有光滑的鹅卵石，美丽的水草，但是却没有鱼。水曾经还是水，而后水被人灌注进玻璃缸里，他便静静躺在这个美丽的容器里，不能动，不能说话，满心期待地等待着那些需要仰仗他才能生存下去的鱼的到来。

直到最后，水发现自己最终竟变成了非要仰仗鱼才能确认自己是否还活着的“水”，他变成渴望有一条鱼来证明其实他是水的“水”。

失去了鱼，依旧活着的水变成别的东西。

变成了，不知自己为何的“异物”。

曾经的巴纳比还是巴纳比，然后，他来到第七区，住进了这里。他独自来到这里，隔壁住着一个大叔，到最后，到现在，这里又变成了他一个人的公寓，可是现在的巴纳比是什么？

安静地呼吸着，巴纳比困倦地闭上双眼。

好困。

好可怕。

一觉醒来，夕阳已经沉坠。

是不是因为睡太久的缘故，头痛的感觉没有消退反而更加明显，眼睛意料之中的又肿了，巴纳比起身，伸手揉了揉眼睛。掀开被子下床走进浴室，直到看到架子上那排他从不用的牌子的洗浴用品，他这才反应过来这个是虎徹的浴室。

迟疑了一会儿，巴纳比还是拧开了花洒。

虽然吹了一天的冷气，但还是感觉头上很不舒服，好像那些汗液虽然蒸发了，然而剩下来的东西却全都附着在了头发上。他很自然地伸手挤了一点洗发水在头上揉出了泡沫，是他闻惯了的柠檬的清爽香味。

然而刚洗到一半，放在洗漱台上的通讯器就响了起来。巴纳比一把关了花洒，走过去拿起通讯器瞟了一眼，这才又转身重开了花洒匆匆冲干净了头发，换了一身衣服，带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提枪走出了公寓。

天色渐晚。巴纳比停好摩托对着耳麦报告了坐标，这时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

“哦哦，怎么又是你啊，死板的小哥。”

杰克。

他还是那身奇怪的打扮，明明还是带着暑气的夏天，却还穿着一身皮草，暴露在外的假肢显得怪异又格外不协调，但他却还丝毫不以为意。

“嗯？虎徹呢？没有跟你在一起吗？听说……你们不是搭档吗？”杰克伸出左右手的食指远远指着巴纳比，接着不解地歪了歪头，“哦？什么？管我什么事？”他嘿嘿笑了两声，斜起眼睛看着巴纳比，“那当然是因为——虎徹可是我最亲爱的旧友啊！”

巴纳比看了杰克一眼，决意不再理会他。然而杰克却像是铁了心要跟巴纳比对着来似的，不断地使用壁障挡下巴纳比的子弹，这令原本就还有些头疼的巴纳比心烦意乱，他抬眼看了杰克一眼，忽然发动了力量。

荧蓝色的光芒瞬间移动到杰克跟前，然而杰克却又早他一步地避开了巴纳比的攻击。他向后跃起，在空中吹了一声口哨，挤眉弄眼地说道：“居然是跟虎徹那家伙相同的能力？难道时限也一样？不过就算这样——你也是赢不了我的。”

巴纳比没有说话，只是沉着脸不断以极快的速度攻击着杰克，间隙中他也会举枪射击那些病毒感染体，但子弹仍旧统统被壁障挡下。巴纳比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跃身一个回旋踢，眼看就要踢中杰克的时候，小腿却被他牢牢握住，两个人在极近的距离间打了一个照面，杰克扭着眉毛撅着嘴抓起巴纳比的腿一把将他扔了出去。

“我说……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哦，上次那个不能作数！”杰克伸手挠了挠脖子，继而搓了搓自己的下巴，“怎么感觉你长得有点眼熟？我说小哥，你叫什么名字？”

巴纳比确信自己以前没有见过杰克，不然凭他这副奇怪的打扮，他没有理由记不住。

“喂！你是在质疑我的品味吗？”看穿了巴纳比想法的杰克粗声嚷嚷道，他哼了一声，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死板小哥？”

“巴纳比·布鲁克斯二世。”

“巴纳比·布鲁克斯。”

几乎是同时，巴纳比同杰克都说出了一个名字。杰克忽然伸手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阴阳怪气地对巴纳比说道：“难道你是那个混蛋布鲁克斯的儿子？难怪每次光是看见你这张倒霉脸就觉得难受！喂我说，你的混蛋父母——还好么？”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同自己父母是什么关系，但光是听他说出“混蛋布鲁克斯”与“混蛋父母”这两个词组，巴纳比就感觉怒火中烧。虽然有关父母的记忆少得可怜，但记忆中的他们却一直都是巴纳比最崇敬的人——他不允许有人侮辱他的父母。

见巴纳比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杰克哼哼笑了两声，忽然弹了一个响指，一个壁障飞快地朝着巴纳比飞去，他跃身躲过，却被接连而来的第二个与第三个壁障打中了脸与腹部，巨大的冲击令他身体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混蛋布鲁克斯的儿子布鲁克斯二世也是混蛋。”杰克的语气里充满了轻蔑跟一丝微妙的怨恨，他走近巴纳比，这时一个感染体扑了过来，他面无表情地弹了几下响指，几个壁障飞过，削开了在场所有感染体的脑袋。走到巴纳比跟前，杰克抬脚用力踹上了他的脸。

被踹倒在地的巴纳比闷哼了一声，缓缓转过脸狠狠瞪着杰克，仿佛是被那种眼神挑起了怒意，杰克用力踩上巴纳比的脸，有些歇斯底里地说道：“你这个被当成是实验品生出来的小混蛋还这么嚣张，哈哈！混蛋布鲁克斯！”

脸颊被肮脏的鞋底死死踩住紧贴着冰冷粗糙的里面，护目镜的鼻托压着鼻梁一阵一阵地发痛，但令巴纳比在意的却是杰克的话。

被当成是实验品生出来的小混蛋。

谁？

谁是实验品？

是在说他吗？

他是实验品？他是被当做实验品才出生的？

……胡说！

巴纳比挣扎着抬脚踢中了杰克的假肢，趁着他重心不稳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将他掀翻在地。巴纳比喘息着抓着手里的枪俯身将枪口死死抵住杰克的额头，表情凶狠地嘶声质问道：“谁是——谁是实验品？”

“……你别生气嘛……”被枪指着的杰克气势一下子弱了下去，他看着头发凌乱脸颊肮脏一身狼狈不堪的巴纳比，忽然歪着嘴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哈哈，遇到好笑的事难道连笑都不能笑了吗？啧，你这副德行倒是跟研究所那帮家伙挺像的，不愧是混……不愧是他们的儿子……”杰克翻起眼睛看了一眼沉黑的夜空，忽然很无赖地摊开手脚，语气微妙地说道，“难怪他们会让你们成为搭档，哈哈，真有意思。”

他们。你们。

巴纳比愣了一下，接着便明白了杰克的意思，他刚要开口，却听杰克又说道：“哈哈哈，虎徹那家伙大概还不知道吧。他就是这点很讨人厌，迟钝得简直就像个白痴。哦不过算了，其实整个研究所里，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不过要是他知道了——”杰克的目光落在了巴纳比脸上，他有些邪恶地笑着，“让我想想，他会怎么弄死你呢，混、蛋、巴、纳、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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