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舞者與蛛網

Part I: 尋找素材

芭蕾舞鞋被遺棄在小巷的垃圾中，它們的緞帶磨損，沾滿了水漬。蘿拉並非故意將它們留在那裡，但口袋裡揉皺的試鏡拒絕信比混凝土還要沉重。她在寒冷的十月空氣中走得更快，每一步都像失敗的空洞撞擊著潮濕的路面，而房租快要到期了。

艾莉維亞在街對面觀察著。不僅僅是用眼睛，而是用一種品嚐空氣的古老意識。她嗅到了女孩原始的天賦，是層層的疲憊與恐懼下閃爍的火花。那是潛能的氣味，尖銳而甜美，像被碾碎的紫羅蘭——與數個世紀以來，最初將她吸引到文藝復興時期宮殿裡那名黑髮交際花、維多利亞時代倫敦的裁縫師，以及其他十二個人身上的香氣，如出一轍。

艾莉維亞總是會被優雅的天賦吸引，她積累的財富足以讓她以協助者的身分在各時代的頂尖天分周圍種下希望，那是一種無私的付出，對於藝術與才華的灌溉。

有些時候，這些接觸並非帶著全然的無私，也帶有著艾莉維亞自私的愛慕。

這股香氣……。同樣的原始、炙熱，同樣那股拒絕被馴服的、令人心碎的野性。

一股強烈的衝動攫住了艾莉維亞。她想上前，想觸碰，想將這朵即將被現實碾碎的花蕾護在掌心，一如她當年渴望保護萊桑德拉。

但就在她準備邁出腳步的瞬間—— 千年前那片橄欖園的冰冷雨水、那股濃郁的鐵鏽氣味、以及隨之而來的、那股將她靈魂撕碎的、嚎啕的空虛感，猛然灌進她的回憶。

她的身體僵住了。

那是恐懼。是她對那份「結局」的悲傷回憶。她的本能尖叫著要她轉身離開，要她遠離這份注定會失控的激情迴響。

可她終究沒有動。 她看著蘿拉那脆弱卻倔強的背影，眼中的恐懼緩緩被一種冰冷的、屬於工匠的決心所取代。

「那時我只有絕望、笨拙的愛。」她對著千年前的自己低語，「但現在，我有了『系統』。」

或許這一次，結局可以被……控制。

萊桑德拉赤裸的雙腳曾在她們雅典寢室的大理石地板上如低語般移動，每一步都是用肉體與優雅寫成的詩。「看我為妳而舞，摯愛，」她曾笑著說，那聲音是艾利維亞心中永恆的暖陽。

「那些試鏡真是殘酷，不是嗎？」艾莉維亞的聲音像溫暖的蜂蜜「我看到妳上週在社區中心跳舞。我看到了妳身上暗藏著的光。」，劃破了城市的喧囂。她遞出一張卡片，厚厚的象牙紙上印著一個單獨、優雅的「E」。「我的基金會支持被忽視的藝術家。不如找個時間喝咖啡，討論一下可能性？」

她在不同的時代使用過不同的話語。「妳的針線活展現出如此精緻的藝術性，我的親愛的。」「妳哼唱的那個旋律——妳在哪裡學到的？」這些話語並非欺瞞，只是並非全然是事實。 艾莉維亞本質上是被更為深沉的、普通人類難以理解的靈魂氣味所吸引。

蘿拉的手指顫抖著觸碰卡片。這個提議感覺像是投向暴風雨中的救生索，艾莉維亞對這種可預測性笑了。這份笑意並非出於算計，而是對於人類困境的現實感嘆。

艾莉維亞注意到蘿拉微小的表情：驚訝、希望、警惕。她心中湧起一絲憐惜：這份絕望，與她當初愛上萊桑德拉時的脆弱是如此相似。

Part II: 依賴與真相

在一個安靜的角落咖啡館裡，熱氣騰騰的拿鐵旁，艾莉維亞成了蘿拉的告解者。她專注地聆聽著那串熟悉的抱怨——沉重的租金、輕視的導師、刺骨的孤獨。細節隨時代而變，但核心始終如一：有天賦的女性被一個既不重視也不理解她們的世界所碾壓。

「真正的藝術會流血，芭蕾更是近乎自我折磨的一種極致，」艾莉維亞低語，描摹著咖啡杯的邊緣。「而妳，我的親愛的，流血得如此美麗。」她的聲音裡充滿了對蘿拉潛能的真誠欣賞。

這些話語是一種撫摸，也是一個承諾。她看著蘿拉的呼吸一滯，看到了飢餓在她眼中閃爍——不是對血液的飢餓，而是對理解和認同的飢餓。

「我不覺得...我有這樣特別」蘿拉低下頭，手中的試鏡拒絕信被捏得更緊

蘿拉不經意間流露出的脆弱，再次觸動了艾莉維亞。她的眼神有那麼一瞬間變得極度溫柔，甚至不自覺地伸出手，彷彿想撫摸蘿拉的臉頰。

但在意圖化為實際行動的前一刻，她的動作凍結了。

那股溫柔迅速從她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冰冷的、導師般的審視。她猛地收回手，若無其事地端起咖啡杯，用指尖輕敲桌面，語氣變得公事公辦：

「但妳的熱情很充沛，這是最重要的，妳只是需要時間與空間蛻變。」

艾莉維亞以熟練的慷慨提供了解決方案：一間寬敞的免租金工作室公寓、通往著名芭蕾舞大師的聯繫、堅定不移的鼓勵。她的每一個選擇，都是為了確保蘿拉不會像萊桑德拉那樣走向毀滅。

這正是她未能為萊桑德拉編織的蛛網。那時沒有精心的培養，最終只孕育出了一個無法控制自己的怪物。

萊桑德拉的笑聲在那些最後的夜晚變得尖銳、絕望。「我停不下來，艾莉維亞。它在向我歌唱，召喚著我。」她完美的嘴唇被染上深色，眼睛裡充滿了嗜血慾和恐懼。

「永遠不再，」她低語，聲音極輕，語氣中帶著對逝去摯愛的深刻愧疚。永遠不再犯這樣的錯誤。

Part III: 蘿拉

我本來可能一無是處。

芭蕾舞鞋沾滿水漬的緞帶，手中的試鏡拒絕信，快要壓倒我的房租，都在提醒我的平凡。

直到艾莉維亞帶著她典雅的外貌與溫柔的語調出現在我面前。

她的話語彷彿看穿了我的脆弱，我本該堤防她更多一些的。

但她太完美了。

她就像是愛情小說裡才會出現的理想情人，完美得不似真人。 在這三個月的陪伴裡，她從未顯露過一絲凡人的疲態、煩躁或不耐。

我凌晨三點因排練而崩潰倒地時，她總會準時出現在工作室，彷彿她根本不需要睡眠，手中永遠捧著一杯溫度剛好的熱茶。 當我為了一個動作抓狂時，她能耐心陪伴我數個小時，那種全神貫注的專注力……凡人根本做不到。 而她的督促更是精準得可怕——她總能一針見血地指出，我某個動作的猶豫，是源自我自己都忘了的、童年時的某次恐懼。 她彷彿能看穿我的過去，並用那雙溫柔的手，將我那些破碎的、平凡的碎片，重新塑造成藝術。

她看見了。她看到了我藏在傷口裡、連我自己都快要忘記的靈魂。

三個月後，我的舞蹈突飛猛進，評論家開始讚美我的「情感深度」。但只有我知道，這還不夠。

「妳還在害怕，蘿拉。」在一次排練後，她一針見血地指出，「妳的靈魂還隔著一層紗。真正的藝術，需要徹底的釋放。」

「我要怎麼做？」我喘息著問，我願意付出一切。

「妳必須先學會放棄控制。」

黑暗。

這是我第一個真實的感受。蒙住眼睛的絲綢柔軟得像一個吻，卻也像墳墓一樣隔絕光明 。我的手腕被皮革束具輕柔卻不容抗拒地固定在床頭 ，皮膚與皮革摩擦的微小刺痛感，是我此刻唯一能用來定位自己的座標。

恐懼，理應是恐懼的。我腦中有一小部分在尖叫，尖叫著這是不對的，是瘋狂的。但那個聲音很快就被另一種更強大的感受淹沒了——信任。

我信任艾莉維亞。

當她在咖啡館裡說「真正的藝術會流血，芭蕾更是近乎自我折磨的一種極致」時 ，她不是在評判，而是在看見。她看見了我藏在磨損的舞鞋和拒絕信背後的、連我自己都快要忘記的靈魂。

「放鬆，蘿拉。」她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像暖流一樣包裹著我。「妳的身體是一件樂器，而痛苦只是為了讓它發出最美的聲音。」

一陣尖銳的刺痛從我的大腿傳來，我本能地繃緊了身體，喉嚨裡發出嗚咽 。那不是粗暴的傷害，而是經過精確計算的刺激，像一位嚴格的導師在用戒尺敲打不聽話的學生。我的身體在抗拒，但我的靈魂……我的靈魂在顫抖中理解了。

這就是她所說的「真實性」。評論家們稱讚我舞姿中「令人難以忘懷的真實性」 ，他們不知道，這份真實來自於這裡——來自於這張床上，在絲綢的黑暗與皮革的束縛中，由痛苦與歡愉交織而成的每一次呼吸。

「把這份感覺記住，」艾莉維亞的氣息拂過我的耳畔，「想像它流過妳的肌肉，延伸到妳的指尖。下一次妳做 arabesque 時，這就是妳的力量。」

我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被眼罩吸收。但這不是悲傷的淚水。是一種……釋放。在這個鍍金的籠子裡 ，我第一次感覺自己不再需要對抗世界。租金、試鏡、那些輕視的目光……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唯一重要的，就是在這片人為的黑暗中，感受艾莉維亞為我調製的、由痛苦與極樂構成的交響樂 。

她說得對。控制即是仁慈。

當束縛最終被解開，我精疲力竭地躺在她懷裡，渾身顫抖 。我感覺自己像一塊被徹底敲碎後，再由一雙巧手重新拼湊起來的瓷器，雖然佈滿裂痕，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完整、更加美麗。

「我不明白我身上發生了什麼。」我喘息著說 。

「妳正在成為妳自己。」她回答，語氣中帶著造物主般的溫柔與確信 。

而在那一刻，我知道，我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因為她給予我的，不是囚禁，而是我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成為一件真正偉大藝術的可能性。

Part IV: 控制

艾莉維亞在門外靜靜地聽著蘿拉疲憊的呼吸聲逐漸平穩。她知道,這只是開始。

艾莉維亞與蘿拉關係像墨水滲入紙張一樣深化且自然，每週都將蘿拉從表面的世界拉得更遠。工作室公寓變成了一個鍍金的籠子，每一句話語都是艾莉維亞的提線。而在這一切之中，蘿拉逐漸地、自願地臣服。

當蘿拉在一次完美的排練後，靈魂的氣味中散發出「驕傲」的刺鼻甜味時。艾莉維亞會立刻察覺到。那是「獨立」的徵兆，是「失控」的萌芽。她會立刻變得冰冷，若無其事地指出她腳踝處一個幾乎不存在的瑕疵，並命令她重新練習三個小時——直到那股「驕傲」的氣味被「順從」與「自我懷疑」的溫馴氣息所徹底取代。

反之，當蘿拉因挫折而瀕臨崩潰，靈魂散發出「絕望」的酸腐氣息時。艾莉維亞會立刻停止訓練，化身為最完美的戀人。她會抱住她、親吻她，用最溫柔的言語安撫她，精確地給予她所渴望的支持——直到那股酸味轉化為「感激」與「依賴」的甜美芬芳。

這種感知在她們最私密的時刻達到了頂峰。艾莉維亞能精確地「品嚐」到蘿拉的靈魂何時在「痛苦」的邊緣顫抖，何時又在「渴望」中燃燒。她會刻意將蘿拉推向極限，在她即將因痛苦而退縮時，又用愛撫將她拉回；在她因歡愉而忘我時，又用刺痛提醒她誰在主宰。她像一個調香師，將「痛苦」、「歡愉」、「恐懼」與「崇拜」的氣味反覆調和，直到它們融為一體，再也無法分割。

每一次臣服都讓艾莉維亞想起她對萊桑德拉的遲來教訓：控制即是仁慈。架構即是愛。 未受引導的混亂轉變，才是最殘酷的命運。

她在自己心中不停地說服自己。

這是經過數世紀實踐而精煉的進化。不是吞噬萊桑德拉的殘酷暴食，而是細心栽培。每一個環節都旨在打破痛苦與狂喜、控制與自由之間的障礙，直到這些區別變得毫無意義。

艾莉維亞想起了牧羊男孩臉上凝固的恐懼。每一次對蘿拉的約束，都是對萊桑德拉失控時，自己內心創傷的一次無聲修復。

這是仁慈。這是預防。

束縛的絲綢收緊。蘿拉發出嗚咽，隨後是呻吟，她的身體在抵抗與接受的矛盾中弓起。完美。這種矛盾正是關鍵——讓臣服感覺像是勝利，讓囚禁感覺像是解放。

「妳的藝術正變得無比輝煌，」艾莉維亞觀察著蘿拉臉上那層由內啡肽和被控制的恐懼交織成的薄霧。這是事實。在公寓裡的每一天，每一次精心安排的「創傷」，都以驚人的強度反饋到她的舞蹈中。那些曾經輕視她的評論家，現在談論著她「原始的情感深度」、「令人難以忘懷的真實性」。

他們根本不知道這份真實性究竟有多麼貼近本質。

Part V: 永恆的許諾與犧牲

數週之後

真相大白於一個夜晚，秋雨敲打著公寓高大的窗戶。蘿拉在他們剛結束的那次性愛之後，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渾身顫抖。皮革束具的約束鬆開了，但並未取下——這提醒著她，自由總是有條件的。

蘿拉並未掙扎，反而像是下定決心。

「妳是什麼？」蘿拉鼓起勇氣問道，聲音因擔憂而嘶啞。「妳不是……正常人。妳移動的方式，妳眼睛反射光線的方式，妳從不在我面前進食的方式……」

艾莉維亞考慮著她的選擇。謊言會更簡單、更安全。但謊言會滋生那種毀滅了萊桑德拉的無知。這一次，她將會誠實。這一次，她將透過真相而非欺騙來維持控制。

「我很古老，」她簡單地說，靠在蘿拉身旁。「永生不朽。一個妳們稱之為吸血鬼的生物，儘管現實比妳們的民間傳說要複雜得多。」

蘿拉的呼吸一滯，但不是因為恐懼。是驚奇。是著迷。「多……多古老？」

「超過一千年。」艾莉維亞在蘿拉的裸肩上描繪著圖案，觀察著是否有恐懼或厭惡的跡象。但她看到的是一種更危險的東西：飢餓。「我目睹了帝國的興衰，愛過又失去過，次數多到記憶無法完全承載。」

但沒有一個能像萊桑德拉那樣重要。沒有一個能像萊桑德拉那樣將她徹底擊碎。

「那麼現在呢？」蘿拉轉過身面對她，眼睛裡閃耀著絕望的希望。「現在妳選擇了我？」

「是的。」這個詞帶著數個世紀的份量。「妳展現出其他人所缺乏的承諾。一種超越凡人極限的能力。」

蘿拉並沒有立刻要求轉變。相反，在接下來的幾週裡，蘿拉沉浸在艾莉維亞口述的歷史中：關於雅典的崩潰，關於萊桑德拉的失控，關於艾莉維亞千年來孤獨地獵殺那些古老吸血鬼的旅程。

在艾莉維亞的描述裡，吸血鬼並非什麼神秘的詛咒，而更像是人類苦難本身的回音 ——一種在戰爭的血腥、瘟疫的絕望與不堪重負的心理壓力下，偶然誕生的悲劇性突變 。

她將自己描繪成一個孤獨的守望者，花了數個世紀的時間，去獵捕這些從人類最深沉的痛苦中誕生的魅影 。她稱這是一場永不休止的任務，試圖將這場不穩定的「自然災害」，暫時地壓制於寂靜的邊緣 。

但這場無盡的守望，有其代價 。

為了維繫自身在這場千年獵殺中的理智、為了防止她自己成為下一個失控的瘋狂 ，她建立了那個嚴苛的控制系統：酒窖 。

艾莉維亞從不強迫他人 。她只是讓蘿拉品嘗過、渴求過，甚或在體驗那系統的核心元素中崩潰過 。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即使是最純粹的自願，也會隨時間改變 ——而「酒窖」，正是她為那份必然的變質，所準備的最終解答。

當蘿拉最終開口時，提出了自己的質疑：「妳所做的這一切，對妳自己來說有意義嗎？或者，妳只是在貪圖活著，艾莉維亞？」

艾莉維亞的身體微微一震，彷彿被看穿了千年來的虛偽。她低下頭，聲音帶著一種古老的、令人心碎的坦誠：「我跟妳們人類短暫的一生一樣，我一直在追尋。」

蘿拉的聲音帶著一種沉痛的理解，而非單純的慾望。「轉化我，」她懇求道，語氣中帶著一種堅定的奉獻。「我明白永生伴隨著飢餓與詛咒，但我更明白妳的孤獨。我想成為妳可以信任的一個人，一個永遠不會讓妳的克制崩潰的夥伴。」

萊桑德拉曾在最後的時刻乞求與此相反的命運。「讓我以凡人的身份死去，摯愛。讓我死得像我自己。」

這種反諷是極致的。這裡有全然的接受，而那裡曾有絕望的反抗。

「永生不是禮物，親愛的，」艾莉維亞柔聲說。「它是一種負擔。一種永遠無法真正滿足的永恆飢餓。妳確定妳明白妳在要求什麼嗎？」

「我明白沒有妳，我將一事無成。」蘿拉的聲音充滿了脆弱，「我明白我的一切，都取決於永遠和妳在一起。永遠。」

艾莉維亞親吻了她，品嚐著鹽和絕望，以及美麗、自願的犧牲。「很快，我的親愛的。當妳準備好時。當轉變可以被……完善時。」

這一次，愛將創造藝術，而不是毀滅。

Part VI: 最終的精煉

最後的演出

最終的表演在艾莉維亞的私人劇院裡舉行，牆壁上掛滿了過去傑作的畫像——十一個被定格在油畫中的面孔。蘿拉在不知道的情況下為自己的生命跳舞，在艾莉維亞警惕的目光下，將靈魂傾注於動作之中。

萊桑德拉從未為她跳舞。那是沒有藝術性的原始力量，沒有目的的激情。

表演結束後，蘿拉氣喘吁吁，渾身淋漓地倒在艾莉維亞的懷中。蘿拉深情地在艾莉維亞額頭上印下一吻，輕聲說道：「謝謝妳。」這就是那一刻，艾莉維亞決定展現她的所有，包括她的陰暗面。

艾莉維亞邀請蘿拉到她的宅邸用餐。蘿拉讚嘆於宅邸的奢華與食物的美味，但心中隱含著些許不安，因為艾莉維亞如同往常並未進食。她第一次真切地懷疑自己會是餐桌上的下一道佳餚。

用餐完畢後，艾莉維亞優雅地拉起蘿拉的手，並向她展示了一種近乎科幻的帷幕——一種彷彿由肌肉般質感的材質構成，深深地包裹住蘿拉與艾莉維亞。

蘿拉的意識瞬間完美地沉浸其中，她與艾莉維亞第一次相見的街景在四周重現。蘿拉第一次從艾莉維亞的角度看向自己：她看到了自己身上雖然為現實所傷但仍隱約散發的光芒。艾莉維亞並沒有說謊。

「蘿拉，這是永生的代價，」艾莉維亞抱著蘿拉，溫柔地低語。「永生並不代表永恆，人會變，情感會變質。所以我會用這種方式保存妳們的精華。妳們在這裡，可以體現所有妳想體驗，甚至是我想讓妳體驗的事物。妳們不會永遠囚禁在這裡，每到一定時間，我會把妳從夢境裡叫醒，並再次給妳選擇的機會，就像我現在要給妳的選擇一樣，妳們可以離去，也可以隨時再回來。」

「這個……代價，有點太沉重了，艾莉維亞，」蘿拉感受到艾莉維亞擁抱的溫暖，頭腦卻在飛速運轉。「我不知道我準備好了沒。」

「我知道，所以我不會逼迫妳，」艾莉維亞的話語像是一道道網，開始將蘿拉困在自己的繭中。「但是蘿拉，還記得妳上次在反向祈禱姿勢下的舞動中跌倒後的挫折嗎？還記得妳想要更多的鞭打但因為身體不堪負荷而不得不停止的那個夜晚嗎？或是 arabesque 動作不完美的角度、不夠持久的痛苦？」

「在這裡，蘿拉，這裡可以滿足妳對極限的追求與服從。 而妳的靈魂，將會隨著妳的追求成為我的力量，跟隨我，陪伴我繼續這無盡的旅程。」

「還記得妳最喜歡的遊戲嗎？妳忍耐到極限，求我讓妳解放，我看著妳掙扎，讓妳在哀求中一次次地到達臨界，」艾莉維亞溫柔地撫摸著蘿拉勻稱的肚子。蘿拉回憶著那些夜晚的狂亂，臉完全脹紅。

「我知道妳當下是真心的。如果真的可以，妳會為了取悅我而無止盡地忍受我給妳的痛苦。」艾莉維亞的聲音轉為嚴格的訓練師：「我也因為妳靈魂裡真摯的悲鳴而感到充實。」

艾莉維亞鬆開環抱蘿拉的手，帶著蘿拉轉動了一圈。四周的幻覺消逝，兩人在四周奇妙的觸感與光澤包圍下對視而立。

「我需要妳。妳想要擁抱極限、探索痛苦、取悅妳自己，也同時取悅我，對嗎？這裡，就是我為妳準備好的舞台。」她用深邃的眼神看著蘿拉，等待著最終的、命運的宣判。

Part VII: 回歸

蘿拉並沒有立刻回答艾莉維亞的邀約。

這符合艾莉維亞的預期,所以,她並沒有著急。

她看著蘿拉離開宅邸的身影,溫柔地向蘿拉揮手。

在艾莉維亞為蘿拉安排的接送車輛中,蘿拉還在試圖平復自己的情緒。她看到了艾莉維亞那黑暗的一面——那些牆壁中的囚徒、那個精巧的地獄、那份千年的孤獨。她知道自己陷得有多深。艾莉維亞的邀約,每一句都真誠無比。艾莉維亞的誘惑,也甜美到致命。

蘿拉的身體違背她的意願,回憶起她們相處的種種細節。她的眼睛紅了,但淚水並沒有滴下。

她必須離開。

這個念頭像一根針一樣扎進她的腦海。趁她還能離開,趁她還是「蘿拉」的時候。

蘿拉回到艾莉維亞為她準備的、那間可以俯瞰城市天際線的工作室公寓裡。

一份刊登著她劇照的巴黎報紙,與大劇團邀約演出的簡訊與電郵,讓蘿拉明白自己已經成功了。

評論家們不再吝惜讚美之詞。他們稱讚她「原始的情感深度」、「令人難以忘懷的真實性」。她達到了她曾經夢寐以求的一切。

艾莉維亞的「系統」——那些黑暗中的低語、絲綢的束縛、精確的刺痛——真的奏效了。它將她的痛苦轉化為了藝術。

她以為自己已經擁有了世界。

她以為,或許,這就夠了。或許她可以就這樣留在這個世界,帶著艾莉維亞給她的成功,作為一個「正常人」活下去。

或許她可以不用做出那個選擇。

帶著這份成功者的驕傲——以及一絲絕望的希望——她做了一個決定:她要回到那間破舊的、早已被遺忘的舞蹈學校。

她想知道,這個「凡人的世界」是否還能容納她。她想知道,她是否還能回到從前。

她想找一個理由,一個可以讓她拒絕艾莉維亞的理由。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她原以為自己會在這裡找到答案——無論是「歸屬」還是「逃離」的答案。

她錯了。

第一個迎接她的,是她曾經巴結的老師。那個曾經當眾斥責她「缺乏靈氣」的男人,現在正諂媚地握著她的手,臉上的皺紋堆成了虛假的笑容。

「蘿拉!我就知道!」他誇張地喊道,「我一直都說,妳是我們這裡最有天賦的!妳看,我說的沒錯吧?」

蘿拉看著他。她甚至不需要艾莉維亞那種能「嗅聞靈魂」的能力,就能從他那閃爍的眼神中,看到赤裸裸的嫉妒和算計。

接著,她那個討錢的前男友在學校外堵住了她。他聞起來還是那股廉價啤酒和絕望的氣味。

「蘿拉...妳看起來真棒。」他試圖擠出一個微笑,手卻下意識地搓著,「聽說妳現在發達了?妳知道...我最近手頭有點緊。看在我們過去的情分上...」

蘿拉感到一陣寒意從脊椎竄上。不是恐懼,而是某種更深刻的東西——絕望。

[最後的幻滅]

她站在那裡,看著這兩個代表她「過去」的男人。

她原以為自己會感到勝利或滿足。她原以為,或許,這裡還能給她一個留下的理由。

但她只感到一陣深入骨髓的噁心。

這就是她曾經拼命想取悅的世界嗎?一個充滿了虛偽的恭維、和寄生蟲般索取的平庸世界。

這就是她想要逃回來的「正常」嗎?

她想起了艾莉維亞的話:「真正的藝術會流血。」在那些被束縛的夜晚,她曾以為自己在失去什麼。但現在,站在這裡,被這些平庸的謊言包圍——她突然明白了。

她並沒有失去。她是在脫離。

脫離這個只會用廉價的讚美來消費她、用膚淺的同情來貶低她的世界。脫離這些永遠不會理解「極限」是什麼、永遠只會在安全範圍內苟且的人。

艾莉維亞的世界——那個雖然充滿痛苦、束縛,卻絕對真實、追求極致藝術的世界——從不說謊。絲綢的束縛是真實的束縛。刺痛是真實的刺痛。而她在那個世界裡流下的每一滴淚、每一次顫抖,都被誠實地轉化為了真正的藝術。

不像這裡。這裡的一切都是交易、都是表演、都是為了某種廉價的「正常」而粉飾的謊言。

她突然意識到,她早已不屬於這裡了。

更準確地說——她不想再屬於這裡。

她來這裡,是想找一個逃離的理由。但這個世界給她的,卻是一個回去的理由。

這不是艾莉維亞的操控。這是她自己的、清醒的選擇:她寧願要那個誠實的地獄,也不要這個虛偽的天堂。

她曾經試圖逃離。但現在,她只想回家。

當她轉身離開舞蹈學校時,她已經不再猶豫了。

暴雨如注,冰冷的雨點像玻璃碎片一樣敲打著宅邸的落地窗。

艾莉維亞站在窗前,靜靜地看著這場風暴。這場雨讓她想起了千年前的橄欖園——那股潮濕的泥土味,以及那份永恆的、刺骨的冰冷。

她聽到了。

不是透過聽覺,而是透過那股穿透了暴雨的、強烈的「氣味」。

那不是恐懼,也不是猶豫。

那是**「決絕」**。

莊園沉重的大門被人猛地撞開,發出砰然巨響。

蘿拉就站在那裡,渾身濕透,她那件廉價的大衣緊緊貼在身上,雨水順著她的髮梢滴落。她看起來比三個月前在小巷裡時還要狼狽,但她的眼神——那雙眼睛裡不再有迷茫,只有一種孤注一擲的、燃燒的光芒。

她看到了窗前的艾莉維亞。

艾莉維亞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蘿拉動了。

她沒有說一個字。沒有懇求,沒有哭泣。

她只是跑了起來,帶著一身的雨水和寒氣,越過門檻,衝過冰冷的大理石門廳,不顧一切地——

撞進了艾莉維亞的懷裡。

[兩種渴望的碰撞]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抱住艾莉維亞,將臉深深埋進她的胸口,彷彿一個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身體因寒冷與決心而劇烈顫抖。

艾莉維亞的身體瞬間變得僵硬。

她的雙手本能地抬起,不是為了回抱,而是為了推開。

這就是開端。

一個冰冷的念頭劃過她的腦海。這就是萊桑德拉的擁抱。是那份不受控制的、混亂的、凡人的激情。是那場最終只會帶來毀滅與空虛的風暴。

她知道自己是怪物。她知道她身後的「酒窖」是多麼扭曲。她那僅存的、早已不合時宜的道德感告訴她,她應該現在就推開這個女孩,把她推回那個平庸但至少「正常」的世界裡去,讓她作為一個凡人死去。

但蘿拉只是抱得更緊。

她沒有索取。她只是在歸屬。

艾莉維亞看著懷中顫抖的女孩。她知道,這份「愛」最終會變質。她知道,如果這個靈魂失去了「錨點」,她終將枯萎死去。

可她也抱著那一絲微弱的希望——

也許,就這一次。

也許這份賜與,能有那麼一刻,是真正的**「祝福」**。

艾莉維亞那雙懸在半空、準備推拒的手,在蘿拉的顫抖中,停頓了。

她那千年的矛盾——那份身為怪物的自覺,與那份不願獨活的渴望——在此刻達到了頂點。

最終,恐懼(失去)的本能,向渴望(陪伴)的意志屈服了。

艾莉維亞閉上了眼睛。

她那雙冰冷的手,緩緩地、帶著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嘆息,落在了蘿拉的背上。

她選擇了抱緊她。

這場賭局已經開始。

蘿拉做出了她的選擇。而艾莉維亞,也接受了這份必然的沉重。

窗外,暴雨依舊。但在這個擁抱裡,兩個靈魂——一個選擇墜落,一個選擇接住——在千年的孤獨與此刻的絕望中,找到了彼此。

即使她們都知道,這份找到,或許只是另一種失去的開始。

Part VIII: 手術室與矩陣

艾莉維亞對她的愛人們進行的不是一般次生吸血鬼的轉化。

她會保有蘿拉人類生理組織的大部分運作,她們可以用正常人的身分勉強的生活在陽光下,並以正常食物來充飢。

但是她們需要在艾莉維亞為她們所準備的有機質矩陣中才能保持永恆。

兩年的沉睡,六個月的甦醒,這是艾莉維亞三百年經驗總結出來的最優方案。

不論是對身理還是心理來說都是如此。

酒窖下方的手術室是精確性的殿堂——每一件器械都閃閃發光，每一次測量都經過數輩子的實踐計算。艾莉維亞以大師級工匠的超然專注進行工作，植入複雜的管道和閥門網絡，並在適合的的地方進行局部的吸血鬼化調整，以維持蘿拉的新生命。

每一次切割都吸取了失敗的教訓。艾莉維亞憑藉著經驗，她發現了如何透過精心設計的創傷管理來放大情感共鳴。

永遠，永遠，她銘記著不受控制的轉變所付出的代價。永遠不再。

手術完成後，艾莉維亞將蘿拉封印在她酒窖牆壁的生物有機矩陣中。鮮活的肉體緊貼著每一寸皮膚，矩陣的大小可允許蘿拉在內自由活動，她的手臂接到營養供給裝置。營養物質透過薄如蟬翼的管道流淌，而古老的吸血鬼細胞開始緩慢地培養蘿拉的恐懼精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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