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奇并未立即将他的“家庭”推向龙门那繁华而危险的中心舞台。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棋手，在落子前，需要充分地勘察棋盘，并享受对手因未知而产生的恐惧。他们在龙门近郊以“奥古斯特·维托“的名义，购置了一套独立的宅邸。这里足够隐蔽，也足够舒适，是完美的临时据点

在最初的几天里，陈晖洁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乌萨斯时的单调。白天，她照顾菲亚，看着女儿在温暖的室内地毯上好奇地爬行；夜晚，她沉默地履行着妻子的义务。然而，那扇窗户外，不再是无尽的雪原，而是龙门那璀璨如星河的、熟悉的城市夜景

每一道闪烁的霓虹，每一声遥远的汽笛，都像是一根根无形的针，刺穿着她用麻木构筑起的心防。她离那个曾经的世界，只有一步之遥，却又隔着万丈深渊。这份近在咫尺的折磨，比远在天边的囚禁，更让她感到窒息

凯尔奇将她的所有反应都看在眼里。他欣赏着她那份压抑在平静外表下的、濒临崩溃的恐惧。他认为，时机……已经成熟

这天傍晚，当陈晖洁为娜迪亚喂完奶，将孩子哄睡后，凯尔奇走进了育婴室。他已经换上了一身低调而剪裁得体的便装，白色的发丝梳理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准备携妻外出的、温文儒雅的学者

“今晚天气不错，”他走到婴儿床边，看着菲亚恬静的睡颜，声音轻柔，“我们出去走走吧。娜迪亚睡得很沉，这里的安保系统很可靠”

陈晖洁的身体，在那一刻，变得有些僵直

出去？

走进那片……她曾守护的人间烟火里？

她的喉咙发干，一个“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她抬头，看到了凯尔奇那双含笑的、不容置喙的金色眼眸。她知道，这并非商量，而是通知。她所有的反抗，都只会沦为他取乐的表演

最终，她只是沉默地、如同牵线木偶般，点了点头

她换上了一套凯尔奇为她准备的、朴素的深色长款风衣，戴上了一顶能遮住龙角和半张脸的宽檐帽，她对着镜子，看着那个把自己包裹得像个粽子一样的、可悲的女人，心中涌起一阵自嘲的悲凉

他们乘坐着一辆普通的、在龙门随处可见的黑色轿车，汇入了那片涌向市井的、川流不息的车河之中

当车门打开，龙门夜市那喧嚣的、充满了生命力的、混杂着食物香气与人声鼎沸的空气，扑面而来时，陈晖洁感觉自己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陷入了宕机

太熟悉了

这里的一切，都太熟悉了

那滋滋作响的烤串声，那翻炒着海鲜的锅铲碰撞声，小贩们那带着浓重口音的叫卖声，以及……空气中那股让她无比怀念的、混合了辣椒、孜然的独特香味

这一切，都像是被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宝藏，此刻，却被这个恶魔，用最残忍的方式，一件件地，从她的心底挖了出来，摊开在她的面前，任由她凭吊

凯尔奇极为自然地，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腰。那是一个在外人看来，充满了保护欲的亲密姿态，但对陈晖洁而言，那只手，就像焊在她腰上的一道铁箍，时刻提醒着她，她是在谁的掌控之下

“想吃点什么吗，安吉拉？”他低下头，在她耳边柔声问道，刻意地、用那个虚假的名字，将她从失神中唤醒

她摇了摇头，将脸更深地埋进了衣襟，一言不发地，任由他带着，融入了那片熙熙攘攘的人潮

她不敢抬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她感觉周围的每一道目光，都像是探照灯，要将她的伪装层层剥开。她害怕，害怕从某个转角，突然冒出一个熟悉的面孔，叫出她那个早已“死去”的身份

凯尔奇似乎很享受她这份如惊弓之鸟般的状态。他没有带她去那些高档的、需要预定的餐厅，而是像一个真正的、熟悉龙门市井的本地人一样，带着她，穿梭在那些狭窄而热闹的小巷里

他会停在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前，买下一串裹着晶莹糖衣的山楂，然后，像逗弄宠物一样，将那串糖葫芦，递到她的嘴边

她无法拒绝。在周围那些充满了善意与好奇的目光注视下，她只能僵硬地、张开嘴，咬下一颗

那酸甜的、冰凉的滋味，在她的舌尖炸开

她的眼眶，有些发酸。但她强忍着，将那颗混合着甜蜜与苦涩的山楂，囫囵地吞了下去

凯尔奇看着她眼底那转瞬即逝的、晶莹的水光，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带着她，继续往前走。他们的目的地，似乎非常明确。七拐八拐之后，他们来到了一条更为偏僻，却也更为热闹的巷子深处

当看清巷子尽头，那个挂着招牌的、简陋却无比熟悉的摊位时，陈晖洁的脚步，彻底地，停住了

她的心脏，像是被人用手狠狠地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这是她还是警员时，就和星熊她们常来的地方。这里的烤肉串，这里的冰啤酒，这里的，老板那张永远乐呵呵的脸……承载了她太多太多的、关于青春、关于友谊的、美好的回忆

她曾经在这里，和星熊喝得酩酊大醉，一起抱怨着工作。她曾经在这里，看着诗怀雅大小姐，第一次笨拙地、拿起油腻的肉串，吃得满嘴是油。她曾经在这里，脱下那一身沉重的警服，做回那个最真实的、会笑会闹的……陈晖洁

而现在……

凯尔奇，就像一个凯旋的将军，带着他最骄傲的战利品，回到了他曾经攻陷的、最重要的城池

他要在这里，在她最珍视的、充满了回忆的圣地，举行一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残忍的、加冕仪式

“看来就是这里了，”凯尔奇的语气，充满了“偶然发现”的惊喜，“我在一本美食杂志上看到过，说这里的烤肉，是龙门一绝。我们……去尝尝吧？”

陈晖洁没有回答。她只是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那个招牌，感觉自己的双腿，像是灌满了铅，一步也无法移动

凯尔奇没有催促她。他只是揽着她的腰，耐心地等待着。他知道，她会跟他走的。因为恐惧，因为麻木，更因为……她已经无路可走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缓缓地，迈开了那如同千斤重的脚步

他们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老板老熊一眼就看到了他们，他那爽朗的笑声，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哟，两位客官，看着面生啊。想吃点什么？我跟你们说，我家的烤腰子，那可是一绝！”

凯尔奇微笑着，用一种极为地道的龙门方言，熟练地点起了菜。他点的一切，都是陈晖洁过去最爱吃的那些

陈晖洁始终低着头，用帽檐和围巾，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她能感觉到，老板那好奇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停留了好几次

很快，香气四溢的烤串被端了上来。凯尔奇拿起一串烤鸡翅，细心地、用纸巾擦去上面多余的油脂，然后，递到了她的面前

“尝尝，安吉拉。看看，是不是和传说中的一样美味”

她颤抖着，接过了那串鸡翅。那熟悉的、混合着孜然与炭火的香气，钻入鼻腔，但对过往的苦痛又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就在她机械地、准备将那串鸡翅送入口中的时候

一个高大的、熟悉的身影，伴随着一个同样熟悉的、大大咧咧的声音，从巷口处，传了过来

“老板！老样子！再来两提啤酒！今天我跟大小姐一起来的，钱少不了！”

陈晖洁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彻底凝固。她手中的那串鸡翅，“啪“的一声，掉在了满是油污的桌子上。

她缓缓地、僵硬地，抬起了头。

只见，巷口处，那个身材高大、有着一头标志性绿色头发的鬼族女人，正一手跟着那个身材略显娇小、却气场十足的金发菲林少女的旁边，大大咧咧地笑着，朝这边走来

是星熊

还有……诗怀雅

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她的大脑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冲击而一片空白时，凯尔奇，她身边的那个恶魔，却缓缓地，抬起了手

他对着那两个正向这边走来的身影，露出了一个温和的、无懈可击的、属于陌生人的友好笑容，然后，轻轻地，举起了酒杯，仿佛在……向她们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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