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萨斯的夜，比泰拉任何地方的都要漫长，也更寒冷。在被冰雪封锁的国土，这座房屋如同一座孤岛，在寂静中散发着与外界截然不同的、奢华而温暖的光

壁炉里的火焰不知疲倦地跳动着，将柔和的橘色光芒投射在主卧室的每一个角落，映照在凯尔奇那张轮廓分明的、雌雄莫辨的脸上

他正静静地抱着陈晖洁

这不是惩罚，也不是某种带有明确目的的驯化。这是一种近乎日常的、属于伴侣间的亲密。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堡垒里，在这绝对的安宁中，他似乎真的开始扮演一个即将成为父亲的、温柔的丈夫

他的胸膛温暖而坚实，呼吸平稳有力。他的手掌覆盖在陈晖洁那高耸的腹部，感受着其中那个新生命每一次轻微的、却又充满了力量的胎动。这些天来，这种拥抱，已经成了陈晖洁必须习惯的日常。她的身体，已经从最初的抗拒，变得有些麻木。她学会了在这种怀抱中，放空自己的思绪，将自己想象成一块没有知觉的、温热的石头

但今晚，有些不一样

凯尔奇没有像往常一样，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声音，为她朗读那些古老的诗篇。那份持续了许久的沉默，让房间里的空气都显得有些凝滞

陈晖洁能感觉到，凯尔奇的指尖，正以一种比平时更慢、更专注的频率，在她隆起的腹部上，轻轻地画着圈。那不是单纯的抚摸，更像是一种审视，一种……品鉴

就在她以为这份沉默将持续到天明时，凯尔奇那带着温热气息的嘴唇，贴近了她的耳畔

“说实话…你确实让我感到了惊喜，我最开始甚至想过在我取下你的角之后，将你的躯体作为废品…或食材处理掉”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无形的冰锥，轻易地刺穿了陈晖洁用麻木构筑起的心防

食材……

这个词，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她一直知道他是个怪物，但她从未想过，在他最初的计划里，自己连“人”都算不上，只是一块可以被随意处理的、带有特殊部件的血肉

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凉了下去。凯尔奇似乎很满意她身体这细微的反应。他转过她的身体，让她面对着自己。他那双金色的、在火光下如同融金般的眼眸，正专注地凝视着她

然后，他捧起了她的脸

他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脸颊。随即，一个轻柔的、不带任何情欲色彩的吻，落在了她的唇上。那触感很软，也很温暖，却让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冰冷的毒蛇，亲吻了一下

他的另一只手，找到了她的手，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地，嵌入了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但你让我感到了惊喜，”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艺术家在评述自己作品时的、那种纯粹的欣赏，“你的反应，你的隐忍，你隐藏的怒火在我眼中实际一览无余…但我欣赏你，我不需要一个没有任何反抗的，完全顺从的奴隶，那没有意义”

他的话语，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的伪装。原来，她引以为傲的、最后的防线——那份深藏于心底的憎恨，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有趣的、全程被他看穿的表演

这份认知，比任何鞭打都更让她感到屈辱

凯尔奇将她抱了起来，让她跨坐在自己的腿上。这个姿势，让他们之间再无任何距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平稳的心跳，以及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高级香薰与他自身体温的、独特的男性气息。他低下头，薄唇轻轻地含住了她的耳垂，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侧

“我承认，或许我确实对你产生了一些感情，”他用一种近乎于自言自语的、带着些许探究意味的口吻，缓缓说道，“或许是那所谓的‘爱’？呵…我从来没感受过爱，或许是来自生物本能对于伴侣与子嗣的爱？但我确实产生了一些奇妙的情绪…对于你的”

爱……

这个圣洁的词语，从这个恶魔的口中说出，是对这个词本身最极致的亵渎。陈晖洁的心中没有任何感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悲哀

然后，她听到了那句，让她整个世界都为之静止的话

“我会给你一个选择，如果你接受了，那就留下，如果你仇恨我，那就杀了我吧，我在这之前把你的角还给你，把你送回龙门…这次会打麻药的”

选择？

杀了……他？

陈晖洁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她的呼吸停滞了，大脑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超出了她理解范围的信息，而陷入了一片空白

他……在说什么？

他说要把角还给她？把她送回龙门？然后……让她杀了他？

这听起来，是多么的荒唐，多么的不可思议。这不可能是真的。这一定是他又一个新的、更残忍、更复杂的陷阱。他想看她欣喜若狂，然后，再在她希望达到顶点的瞬间，将她狠狠地踩进更深的泥潭里。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不会再上当了

她看着他，试图从他那双金色的眼眸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属于戏谑或欺骗的痕迹

但她失败了

他的眼神，是认真的。那是一种全然的、不带任何虚假的平静。就像一个棋手，在下完他布局的最后一子后，平静地、等待着对手的最终抉择

这下，她真的慌乱了

如果……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

“回家”这两个字，像一道尘封了许久的魔咒，在她的心底，轰然炸响。回到龙门，回到那个她熟悉的地方，见到那些她日思夜想的同僚……甚至，拿回她的角，让这个眼前的恶魔永远消失，重新成为那个完整的、骄傲的“龙“

这个诱惑，是如此的巨大，像是沙漠中濒死之人面前出现的一片绿洲，让她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为此而疯狂地叫嚣

只要……杀了他

只要杀了眼前这个男人，这一切，就都能实现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开始在他的身上游移。他的脖颈，就在她的嘴边，只要她用尽全力咬下去，就能轻易地撕开他的动脉。桌上，摆放着用来切水果的小刀，那刀锋，足以刺穿他的心脏

杀了他

这个念头，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强烈。她甚至能想象出，他的血，溅在她脸上的温热触感；他那双金色的眼睛，在失去神采时的模样

她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收紧，指甲深深地掐进了他的臂膀

然而……

就在她即将被这股复仇的火焰所吞噬的时候，她的小腹，传来了一阵清晰而有力的胎动

这个动作，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让她那沸腾的杀意，冷却了下来

孩子……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如同小山般隆起的腹部。这里面，孕育着一个生命。一个无辜的、流淌着她和眼前这个男人……共同血脉的生命

如果，她杀了他……那这个孩子呢？

它将会在出生的一瞬间，就永远地失去自己的父亲。它的母亲，将会是一个亲手杀死了自己父亲的杀人犯。它将背负着这份血海深仇，这份罪恶，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它的一生，都将被笼罩在这片由她亲手制造的、永无宁日的阴影之下

这……公平吗？

对一个尚未见过天日的、无辜的孩子，这……公平吗？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幅画面：她抱着一个婴儿，站在龙门的街头。周围的人，或许会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但当他们知道，这个孩子的父亲，就是那个曾经给龙门带来瘟疫、又被她亲手杀死的恶魔时，那些同情，又会变成什么？是恐惧？是厌恶？还是……迁怒？

这个孩子，将如何自处？她自己，又该如何面对这个，让她每时每刻都回忆起自己所受屈辱的……“罪证”？

不……

她可以死，可以承受任何痛苦，但她不能……不能让一个无辜的孩子，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背负上如此沉重的、注定要被毁灭的命运

可是……如果不杀他呢？

那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要放弃复仇，放弃回家，放弃找回自己失去的一切。意味着她要留在这个怪物的身边，顶着“凯尔奇夫人”这个让她恶心反胃的名头，扮演一辈子温顺的妻子。意味着她要让自己的孩子，在一个扭曲的、变态的、杀人如麻的恶魔身边，叫他父亲

这两条路，无论哪一条，通往的，都是地狱

一个，是属于她自己的、永恒燃烧的复仇与毁灭的地狱

另一个，是属于她和她的孩子一起的、在虚假的平静下，被温水煮青蛙般，慢慢腐烂、慢慢沉沦的……无间地狱

原来……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选择

这是一个圈套。一个比任何锁链、任何鞭打都更牢固、更绝望的，用她自己的“母性”和“人性”，为她量身打造的、完美的、无法挣脱的……思想囚笼

他不是在给她选择

他是在，邀请她，亲手为自己的牢笼，上最后一道锁

当她想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她那刚刚燃起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滔天恨意，如同退潮般，迅速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疲惫

她输了

从他将这个“选择“抛出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她缓缓地，松开了自己那掐进他肉里的手指。她抬起头，那双曾经燃烧着不屈火焰的蓝色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如同寒冬之海般的平静

她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然后，她轻轻地、清晰地，说出了那个，将决定她余生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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