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这是他们的其中一种未来——

　　元化跟着荀彧和荀攸走了，下次再见不知是何时。

　　无名坐在房梁上，轻轻地抚摸着锦盒的盖子，良久后，叹了口气。

　　——一个两个都当我是傻的。

　　——去你的时机未到。

　　无名掀开了盖子。里头横着两册竹简。一册以牛皮绳捆扎，另一册则是草绳。

　　还有大量驱虫的香药，苦香四溢。

　　——就知道是这样。

　　无名将盒子抱起来放在膝上，慢慢抚摸两册竹简，默默无语。

　　一切仿佛很久以前的重演。好像又没有特别久。

　　共计十五年半。

　　徐州战后，来自元让兄的那一册书信被埋进了故乡的某棵花树下。无名鬼使神差的插了根枯枝作碑。直到几年后，与主公的一席话才让他明白，若果这碑上刻字的话，也许得写上“无名”二字。

　　“你应该有最不想与之为敌的一个人吧？”刘备带着怜惜的苦笑，柔声问道：“难道说……是曹将军对吧？”

　　——……原来如此。

　　“也好，若将来战死后尸身难寻，就以此做衣冠冢吧。”无名将自己的决定告诉刘备。

　　“抱歉，如果我能更……”

　　无名握住刘备的手说道：“我相信主公就是能够真正结束乱世的英雄，请不必急躁，以你的决定带领我等前进吧。”

　　至此，故乡的废墟中，埋葬了亲人、挚友和无名自己。

　　无名拆开了草绳捆扎的竹简。

　　“无名吾弟：

　　“见此信时，你我当已天人永隔……

　　“……曹将军遣使飞马前来，向愚兄讨要此信……

　　“……曹将军与我等道虽不同，志却相似……

　　“……贤弟当入曹将军麾下，为我等太平盛世之愿砥砺前行……

　　“……他日泉下再会。贤弟务必珍重。再及

　　“兄备绝笔。

　　“建安十四年春。”

　　“主公……什么是珍重再及啊？”无名抱着竹简露出微笑，眼泪却险些掉下来。

　　——就知道，果然是这样。

　　——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好？

　　每天都有人来看他，还都带着不重样的食物，陪他吃饭。

　　还有文若和元化。

　　还有……

　　无名将另一册竹简掀开一角。

　　“操绝笔。”

　　“建安十四年春。”

　　——果然。

　　无名将锦盒还原，从房梁上跳了下来。

　　这一册……不想看。

　　也可能是不敢。

　　上上次贾诩过来的时候，揉着肩膀诉说了如今大家在主公带领下工作有多艰辛。文和先生多忠诚，用了个词：“励精图治”。

　　夏侯惇就直白多了。元让兄直截了当地说：“孟德疯了。”

　　这事无名比他知道的要更多一点点。

　　每天天不亮就消失，深夜方归，然后……呃，化身牲口。

　　听说第一个月的时候，还有人劝谏主公注意身体。

　　到第二个月的时候，此人越干越精神，众人就没法再说了。还好曹丞相还是比较体恤下属，没让大家跟着他一块儿发疯。但是主公都这样了，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太闲着。

　　最后结果是大家一起“励精图治”。

　　“你这家伙……”彼时夏侯惇看着无名直叹气，最后说：“算了，也是好事。”

　　无名觉得以自己的立场来说应该担忧警惕。但是今天他突然想通一个问题，最最能干的文若接下来也会回来“励精图治”。

　　某人是牲口的时候曾经保证过：“不止是文若……”

　　后半句被咽回去了，没有形成承诺。

　　无名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不傻的。

　　夜深之时，曹操回来就看到无名坐在房梁上望着窗外，心里咯噔一下。

　　——要不把锦盒换成铁的再加个锁？

　　若论世上最不能面对之事，其中之一可能

就是人没死，遗书被人看了。

　　曹操走过去伸出右手，无名往后一倒，落在他臂弯里。

　　“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好……”无名环身一翻坐在曹操抬起的右臂上，幽幽地说。

　　“因为我的紫鸾值得。”曹操右手停着无名，一边走一边用缠着绷带的左手解开外袍和冠带，神情有些疲惫，但是整体看上去仍然精神得很。

　　唯独是眉心的皱纹，一天一天的深下去了。

　　无名两手抱住曹操的脑袋，用拇指轻轻揉着他的眉心。

　　——这态度不太对，难道真的……

　　曹操心里又咯噔一下。

　　“孟德，以后不再故意骗我了行不行？让我偶尔信任你也没关系。”

　　曹操到榻上坐下，将无名抱到腿上，闭上眼睛享受他的抚慰。

　　无名的手掌很粗糙，满是常年握兵刃的老茧。

　　“我的紫鸾，你这一双手，究竟杀了多少人，又擦过多少次眼泪。”曹操叹息着说：“比起让你难过，我更怕你会——后悔。”

　　无名眼中寒芒一闪，十指同时发力。

　　曹操差点觉得今夜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郑重道歉。”曹操吸着凉气，将无名的脑袋环过来，两人额头相抵，然后柔声说：“抱歉，我不该怀疑你。以后不会再骗你了。”

　　无名合上眼睛想了想：“坏了。”

　　曹操也觉得好像是坏了。

　　“我好像已经没办法相信你了。”无名瞪大眼睛愣愣地看着曹操。

　　曹操与他四目相对，最后哈哈大笑。

　　无名笑不出来，只是目露凶光。曹操翻身将无名压在身下，无名红着脸发力反制，两相角力，床榻嘎吱作响。

　　有人左手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又忘了痛了。

　　两人互相瞪眼。有些事，此二人都喜欢亲力亲为。曹丞相以前没意见，但是架不住从某一夜后……心虚。

　　无名一指曹操左手腕。曹操阴沉一笑，直接手臂发力，将无名抱了起来。

　　“等……”无名双脚不能着地，立即有些慌。所谓力从脚下起，脚下无根，最后大概也就剩下一点……呃，腰力？

　　“伤都好了是吧？忍你很久了。”曹操站起来，在无名耳边说道：“好好抓紧我。”

　　无名今天又被上了一课。

　　大概这也是“励精图治”的一部分？

　　后来无名掉着眼泪，舌头都吐了出来，在牲口的耳边哭着说“还要”。

　　曹孟德觉得今夜自己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不过看样子，盒子里的东西应该没有被看到？

　　曹丞相骗赢了九十九次，这次好像败了半局。

　　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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