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绝壁惊变

一道寒意如薄刃贴肤划过，赵莼儿骤然战栗，仿佛被人从滚烫绮梦里拖进冰窟。冷水沿发梢滴落，顺着颈线滑入衣领，瞬间卷走残存的温度与快意。那股令人迷狂的欲念倏然退去，只余空荡回响，像被掏空的蚌壳，内里再无一粒明珠。

他眨了眨眼，试图驱散眼前的迷雾。他身上的丝带早松，软软垂落在地，褪成灰白的旧绸。他的阳物呈现出一种被过度使用的疲软状态，像一条奄奄一息的蛇，偃伏于稀疏耻毛间，周遭白渍半干，像昨夜潮水后遗下的盐霜，证明狂欢确曾发生。

密室一片狼藉。铜镜俯扣，残月映在背面，被裂痕割成扭曲的银蛇；蜡烛横尸，蜡泪淌成暗红的符箓；朱砂与墨汁泼溅，仿佛灾厄后的血雨。空气里仍浮着腥甜的草药味，混着冷水的潮气，像未盖棺的腌坛。

更刺目的是嵇笪——那位素日端方、衣襟无尘的仙长，此刻却歪倚残墙，长发乱瀑似地泻下，半掩失焦的眸子，像被抽走魂魄的玉像。他衣摆散乱，胯下那物事也已失去了方才的威风，像一团融化的蜡烛瘫软在两腿之间，残渍斑驳，在冷月里泛着暗哑的银灰，仿佛连最后一丝威严也被昨夜的情潮冲刷殆尽。

赵莼儿感到一阵眩晕，屋中陈设仿佛被水浸湿的水墨，轮廓晕开、色块横流，晃得他眼睫生疼。耳畔嗡鸣，香气、汗味、烛烟都退成灰白，只剩胯间那被过度采撷的酸痛，一下一下敲在骨缝里，提醒他昨夜并非幻境。他试着撑起身子，双腿却像灌了铅汞，沉重得连一寸都挪不动，脚底似踩着半干的泥浆，每一步都要先把气力吸走。

“怎么回事……”他喃喃开口，嗓音干涩，像枯叶被风碾过。

他抬手想揉额，臂膀却酸软得几乎举不起来。却在此时，一抹湖绿自昏暗里浮出——衫裙微润，贴于削肩，乌发草草挽成垂髻，几缕碎发被冷汗黏在额前，衬得那张小脸愈发苍白。那人扶着门框，胸口起伏，像一路疾奔而来。

“阮春？”赵莼儿努力睁大涣散的眼，声音卡在喉间，带着不敢置信的轻颤。

阮春的神色像被雨水打湿的湖面，喜色、忧惧与焦灼层层交叠，平日含情的柔光被惶恐的波纹彻底掩住。他紧抿的唇线透出微不可察的颤意，仿佛只要再用力一点，便会碎裂成声。

“赵哥哥……”他唤得极轻，嗓音却穿过潮湿的空气，层层回荡进赵莼儿耳中，“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一刻也不能耽搁！”

说罢，他抢步上前，冰凉手指一把扣住赵莼儿腕脉。那掌心湿漉，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指侧一道新伤翻着嫩肉，血珠被急喘蒸得温热，顺着腕骨缓缓滑落，像一条细小的赤蛇。

“究竟出了何事？你为何在这里？你…又为何现在才在这里？”迷雾重重，每吐一字，都似从深泥里拽出沉石，艰涩而迟缓。

阮春并未答，只匆匆回望仍旧歪倒的嵇笪，眸底惧意一闪而逝。他深吸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迫切——

“信我一次，好吗？先离开这里。”

月光透窗，斜投在两人之间的地面，光影交错，像一张预先织就的命运蛛网。阮春的呼吸急促而紊乱，唇间吐出的气息带着若有若无的花香——正是先前令赵莼儿昏沉的桃花香。

“别诧异了，那是‘桃花春酡’——迷药，我用了…父亲的迷药。”阮春的声音低沉而急切，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又或许，那本就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赵莼儿张口欲语，却哑然无声。远处忽传一声低沉钟鸣，似警钟，亦似倒数。

“快点，若被人发现就完了！”

阮春神色骤紧，半推半抱地拽着他往门口挪。

“小春，这一切到底是——”赵莼儿试图站稳，话未出口便被急切打断。

“赵哥哥，先离开！”阮春低声喝止，脸色凝重，“还记得我说的暗格吗？我打开了。”

他指向瘫倒的嵇笪，那枚本该悬于宗主颈侧的玉钥已不见踪影——不过显然地，唯有此钥方能开启暗格。

两人踉跄着来到门前，推开那扇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木门，冷风顿时扑面而来。

门外并非庭院，而是一片令人眩晕的虚空。冷月如刃，劈开云雾，照出脚下陡壁千寻；罡风卷起碎石，坠入幽谷，久久不闻回响。几盏橙红灯笼悬在半空，无绳无索，随风沉浮，像招魂的鬼火。

“这…不是狐仙的栖所吗？”

他低呼，声音被风撕得七零八落。记忆随之浮现：昔日随师父采药，曾远远指见此峰，当时被告诫为禁地，常人不可近；如今亲身立于崖畔，却恍若坠入荒诞梦魇。

沿着这个悬崖绝壁，他们正处在一条飞檐回廊，向内紧贴一排梁木小屋，皆是凿壁而建，高低错落，造型别致，宛如蜂巢。室内黄灯微明，似是长明宫灯。这些建筑物粗看杂乱无章，实则暗合星斗连线，像一张巨符横镌绝壁。他们方才逃出的，正是这其中的一间。

“这些是…祭坛？”

“更像是——悬棺，看过你便懂了。”

两人踩着窄如刃脊的石栈，向最近的小屋挪去。木门斑驳，符纹扭曲，像无数挣扎的细蛇。赵莼儿伸手一推，“吱呀”声里，尘封与异香同时扑面——陈旧灰尘中掺着甜腻腐香，才入鼻便令人头晕目眩，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扼住咽喉。

屋子中央摆着一张灰白石床，一尊人影盘坐其上。赵莼儿远远望去，只当是一尊祭祀陶俑，走近才惊觉它曾是活人——缩至不足六尺，通体金黄，皮肤干硬如撒沙，折光点点；五官瘪陷，却仍保持死前一瞬的弧度，嘴角似笑非笑。

赵莼儿俯身细看，胸口骤紧——那张脸他识得！正是当年领他踏入桃源的引路老者，自号“陶潜儿”。昔日雨笠微倾，锄草有声的模样，又或是宗主之宴上引经据典、口舌生花的模样，与眼前这具“金沙人”逐渐重叠，骇得他倒退一步，几乎撞进阮春怀里。

“怎会是他？”

“继续看，还有更悚然的。”

两人接连推开数间木屋。每间届是大同小异：或独坐、或三五成群，皆缩体凝皮，金粉覆肌，栩栩如生却死气森森；眼窝深陷，却像在暗处窥视来者。

“天呐……这究竟是何处？他们为何……会变成这样？”赵莼儿双腿发软，冷汗沿鬓角滑下，指尖扣住石壁才未瘫倒。

赵莼儿双腿发软，冷汗从额头冒出，不得不扶着墙壁才不至于摔倒。

阮春亦面色苍白，从怀中缓缓取出一册古本。封面褪色起毛，边角磨得圆钝，似经无数手传阅。他小心翻开，枯黄纸页发出轻碎沙沙，如干骨相触。

“我在暗格里找到的。”阮春低声开口，嗓音哑却坚定，“看过这篇，你便明白了。”

月亮渐渐被乌云遮盖，它将最后一丝微弱的银光，落在那些篆体字上。当赵莼儿俯身去读时，字里行间似有磷光微微闪烁，宛如被抽干的生魂，在纸间徘徊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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