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持續地流逝，直到約定的清晨。

在室溫偏低的宿舍中，他蜷縮在溫暖的被窩裡，閉合的雙眼與平穩的呼吸，都顯示著其在舒適的夢鄉中。

窗外的日輪逐漸上升，曙光的明亮被併攏的窗簾遮掩大半，唯獨一道隙縫將一絲光明帶入房中。

而下一刻，一抹身影歛去那一道白光，讓室內再次被寧靜的黑暗包覆。

感覺到臉上好似有股外來的知覺，他微微皺眉，調整了個舒適姿勢繼續睡著，那擾人的感觸也被揮之腦後。

而待身體再次放鬆下來後，一股柔軟的、帶著些許濕度的觸感，落在他的額前。

或許是意識仍在朦朧之中，他並沒有感到討厭，倒不如說——遠比被窩還要更加溫暖。

「願女神保佑，今日也是平和的一日。」

待他睜開眼，已經是手機鬧鐘響了超過三分鐘的時候了。

「嗚。」

騰出一隻手摸到旁邊的書桌，扯著手機掛帶將其拉到眼前，短短的動作間，身體因為室內濕冷不禁打了個顫。

「好冷啊……」

在棉被裡縮成一團，他將鬧鐘關閉後，裹著被子坐起身，看向對面的床位，那裏早已空無一人，徒留整齊折疊的被褥在上頭。

「不知道創世那傢伙，有沒有穿暖一點啊……」

一邊嘀咕著，他做好心理準備後，鬆開圈住身體的棉被，隨即被寒冷刺激地打了個噴嚏。

「該死的，也太冷了吧！」

他隨即跳下床，並扯過椅背上的外套穿上，還因為用力過猛讓椅子不穩倒地，發出了不小的聲響。

「呃！好險沒砸到腳……」

汗顏地看著離腳尖不遠的椅背，他將椅子扶正後，走到窗戶前拉開窗簾，讓外頭的陽光照耀房內的整個空間。

他看著外頭的景色，並深了個懶腰。

「呼——在創世做完禮拜回來前，得去補充一下用具才行啊！」

拍了拍臉頰來提振精神，他轉過身，一把抓起睡前放在桌上的項鍊，朝浴室走去。

#

當他買齊繪畫用具，離開美術用品店時，已經接近中午時分。

「記得禮拜都差不多這個時間結束吧？」

瞄了眼手機，他調整好背包的肩帶，朝學區附近的大教堂走去，而正如他預期的，許多信徒正熙熙攘攘地從對向離開。

「今天也是美好的一日呢！」

「是啊，而且這次主持的祭司雖然年輕，但言行舉止真是令人讚嘆不已！」

他佇立在教堂門口的不遠處，一邊把玩著胸前的項鍊一邊等待，並聽著信徒們的談話。

「真的，今日的禱告跟以往比起來更加舒適呢，願艾莉亞女神保佑那名年輕的祭司。」

「啊啊……願女神保佑。」

他打了個哈欠，耐心地等待著人潮散去。

約莫過了十多分鐘，熟悉的白色身影映入視野。

「唷齁！創世，這裡這裡！」

舉起手揮動引起對方的目光，他笑著邁開腳步，小跑步到對方面前。

那雙紅眸一瞬間愣了下，而後回歸淡然，隱約帶著一絲笑意。

「主宰你……怎麼會來這裡？我們明明是約下午的，不是嗎？」

「因為剛剛去店裡補充一些用具啦，想說這時間剛好禮拜也結束了，順便找你一起吃個午餐啦！」

嘻笑著提起裝滿美術用品的袋子回應著，他順勢瞄了眼對方的衣著。

米色的大衣搭配潔白的襯衫與深色的休閒褲，讓對方纖瘦的身材顯得更加高挑，他不由得在內心讚賞著對方的穿搭。

「這樣啊，那剛好附近有開一家新的餐館，要不要去看看？」

「喔？真難得你會主動提議耶！」

「在禮拜結束後偶然聽到弟兄有提到，據說是偏東洋風格的餐館。」

對方頓了下，微微移開視線，

「——而且，你之前不是提過，如果有未知的體驗，就應該去嘗試看看嗎？或許這對你的藝術眼界拓展有幫助。」

他愣了愣，不知為何感到一陣悸動，讓握著墜飾的手不禁收緊幾分。

「確實是這樣啦……創世，謝謝你替我這麼著想。」

「不會——」「但是！」

他難得強硬地打斷話語，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對方。

「身為朋友，我覺得你不能這樣一直替我著想，偶爾任性一點也沒關係的！創世。」

他拍了拍胸膛，對著眼前人露出笑容。

「所以啊，就從這邊踏出第一步如何？」

「什麼意思？主宰。」

看著對方難得一臉無措，他笑著伸手握上對方的手腕輕扯著，帶著對方邁開步伐。

「午餐就吃你想吃的吧！不可以再說都可以，或者我挑就行的話啦！」

「呃……」

兩人走到美食街上，人來人往中，對方突然反拉著他，走入一個巷子內後停下腳步。

「主宰，先等一下。」

他鬆開手，看著對方轉頭，臉上帶著一絲無奈。

「或許就像你說的一樣，我太過為你著想，如果造成你的困擾，我向你道歉。」

對方突然一個深深地彎腰致歉，讓他腦袋不禁打結了下。

「欸？等等！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是，這是我自己想要這麼做的。」

對方沉著的嗓音在耳邊環繞，話語中的涵義讓他腦袋更加混亂。

「欸？……啊？」

他一張一闔著嘴巴，傻愣地看著對方的臉。

「因為你很重要，所以我很在意你的意見，主宰。」

對方直起身子，望著他的眼睛帶著真誠，這讓他的思緒更加錯亂。

「呃、我……」

正當他感覺到對方的臉越來越近時，突然一道聲音插入兩人之間。

「這不是今天主持禮拜的祭司先生嗎？真是巧遇呢。」

對方頓了下，兩人一同看向巷口，一名女子面帶笑容地走了過來。

「……你好，願艾莉亞女神的祝福與你同在，這位姊妹。」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感覺旁邊的創世的嗓音少了大半溫度。

「聽說你年紀輕輕就有祭司的職位了，真是不簡單呢！」

「謝謝你的讚賞……請問這位姊妹有什麼事情嗎？」

面對對方冷淡的態度，女子沒有露出任何膽怯，反而更加積極地接近。

「不用那麼緊張啊，祭司先生。」

他看著兩人的距離逐漸拉近，莫名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今晚可是萬聖夜呢，我只是想問問祭司先生，會不會參與教會的禱告集會而已。」

「什麼？」

他吃驚地看向對方，先前在宿舍內的談話在腦海中重播著。

『……沒有，只有星期日上午固定的教會禮拜而已。』

然而，對方的臉上並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非常抱歉，我已經有其他約定在身，晚上的集會不會出席。」

「哎呀，真是可惜呢！」

女子露出遺憾的表情，並用微妙的目光瞟了眼他，他不禁有股惡寒。

「說來，聽聞祭司先生仍是學生啊，難道是要參加學校的活動嗎？」

「這位姊妹，你這樣太過踰矩了，我很困擾。」

「啊啊，那真是失禮了，我只是對祭司先生你很感興趣，想要與你多加深入認識一下——」

勾起意味深長的笑容，女子向前踏出了一步，試圖想讓身體貼上對方，但被創世先一步迴避。

「這樣一來，今日教會派發的慰問品說不定會派上用場呢，你說是吧？祭司先生。」

慰問品？混亂的腦袋還沒來的及細想，突然一股外力用力的扣住他的手腕，讓他回過神。

「請不要擅自曲解教會發放慰問品的意思，這位小姐。」

他低頭看了下緊握著自己腕處的手掌，再抬頭看向對方的臉孔，腦袋再次受到衝擊。

對方的神情充滿怒氣，是他身為近半年的室友從未見過、讓人打從心底畏懼的樣貌。

「即便是仁慈的艾莉亞女神，也無法容許你這番輕佻的話語，尤其是對於侍奉女神的祭司如此冒犯。」

氣氛瞬間比溫度還要更加冰冷，他看著眼前的女子瞬間鐵青了臉，張口想要回嘴但卻吐不出完整的字詞。

「你、你這臭小子！」

「請你去教堂，並在艾莉亞女神的雕像前懺悔吧，小姐。」

對方鬆開了手，他本想稍微活動一下腕處，但下一秒掌心被一股熱度包覆住，讓他腦袋一僵。

「對於你言行的不當、面對女神的奉獻者的汙辱，以及——」

「讓我同行的友人受到驚嚇，請你將這些罪過都好好地向女神反省，懇求女神的寬恕吧。」

咦？他的困惑還來不及吐露，隨即被對方拉著一起轉身背對女子，快步地離開巷子。

#

跟著對方在街道上跑了不久，由於另一手的用具重量，他很快便上氣不接下氣。

「創世？等等——」

他倉皇地大聲叫喚著，試圖制止這不知何時才能停下的奔馳。

他的呼喚達到了效果，對方的腳步頓時慢了下來。

由於都把心力放在讓呼吸平穩下來，他在對方停下腳步時，一個踉蹌撞上了其背部。

「嗚！抱……抱歉。」

沒有得到回應，他不禁抬起頭，看向對方低沉的臉孔。

「……該說抱歉的是我，主宰。」

平常沒多餘情緒的雙眼，此時帶著一絲愧疚。

「讓你捲入不必要的紛爭，以及受到不該有的驚嚇，這一切……都是我的罪過。」

他愣了幾秒，突然一陣怒氣衝上心頭，令他下意識抓住對方的肩膀。

「等等，這不是你的錯啊！創世，你根本不該為這件事道歉。」

看著又一次睜大的雙眼，他嘆了口氣。

「就像你剛剛對那位小姐說的一樣，是他先說出不對的話，我不覺得你生氣有任何錯。」

他喘了幾下，雙手微微收緊，眼底帶著些許低落。

「不過，創世，你明明就有更重要的事情，為什麼不跟我說呢？」

「什麼？」「萬聖夜的禱告集會啊！這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嗎？」

他抬起頭，注視對方的眼底帶著一絲難受。

「我們……不是朋友嗎？」

對方望著自己許久，最終好似下定決心，要張口說些什麼。

咕嚕嚕——突如響起的聲音，讓他瞬間收回雙手，尷尬地摀住肚子。

「抱、抱歉，可能剛剛跑太久，早餐都消化掉了，哈哈……」

乾笑著解釋道，他用另一手拍了拍臉頰，試圖讓羞恥的熱度散去。

「不要緊的，也確實該去吃午餐了。」

對方的雙眼眨了眨，恢復成一如既往地模樣。

「說起來……也挺剛好的，不然就在這裡吃吧？」

「啊？」

順著對方的手指望去，一間東洋風格的餐館映入眼中，而門口旁的展示牌寫著新開幕的餐點優惠一類的訊息。

「這是你剛剛說的那間餐廳吧，但你這樣不會太勉強嗎？」

說心裡過得去是騙人的，他略帶愧疚地望著對方。

然而，一抹淡淡的、若有似無的笑容，在對方的臉上一閃而逝。

「不會，我很期待這頓午餐，主宰。」

從外觀的造型、室內的景觀，直至展示菜單的風格，無處都讓他感到嘖嘖稱奇，帶著興奮又好奇的目光看著四周。

「雖然有從歷史課上看過圖片，但實際見識真的很棒欸！」

他開心地跟對方笑道，然而迎面而來的「生物」，讓兩人瞬間震懾。

「歡迎光臨！請問是兩位嗎？」

面帶微笑地朝著他們開口的，是身著東方式長袍，臉色發黑，且眉間貼著黃色長條紙張的人，雙手還不明所以地向兩人伸直，充滿了詭譎。

他下意識地揪緊胸前的墜飾，發出不成句的低吟。

「唔、呃？」

正當他開始思考要不要拖著一旁人轉身就走時，另一名身著慘白的連身長袍、長髮披肩、且頭帶著三角髮帶的女性走了過來，臉孔則塗抹成驚悚的慘綠色。

「啊啊，兩位客人不用害怕，這只是角色扮演而已啦，畢竟今天是萬聖節嘛！」「咦？」

他看向同行友人，對方的臉也恢復成淡然，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主宰，他們說的沒錯，他們都是活人。」

聽著對方的話語，他鬆了口氣，轉而帶著感興趣的眼神打量著店員們的穿搭。

「那這造型……難道是東方的惡魔嗎？」

「哈哈！這位客人真有趣，」一開始的男子大笑了幾聲，放下平舉的雙手。

「沒錯，但以東方的用詞來說，會稱作『妖怪』喔！像我扮演的叫做『殭屍』，而小姐扮演的是『怨靈』喔！如果要論起源——」

「真是的，店長，先趕快招待客人入座再好好介紹啦！」

女性無奈地推開正要打開話匣子的店長，並引領兩人到座位上就坐。

「如果兩位對東方史有興趣的話，可以等飯後再跟店長好好閒聊一番喔！」

接過菜單後，他看著店員離去後，隨即望向對面。

「創世，剛剛進來的時候，你是不是也有嚇到？」

「……稍微有一點。」

對方難得有些不自在的撇開視線，這讓他不禁笑了出來。

「感覺今天看到好多創世不同的樣子啊，總覺得更認識你了。」

那雙紅眸微微一顫，稍稍瞇了起來。

「是嗎……那感覺如何？」

「啊？呃……」

沒有料到對方居然會反問，他撐著下巴思考了下，重新看著對方。

「嗯——怎麼說呢？有點意外，但反而讓我覺得更親近了。」

「你這樣說的話，這半年來的相處，你都覺得我不好親近嗎？」

對方的臉瞬間變的很微妙，他從中感受到一股淡淡的失落，不禁慌張地開口補充。

「不、才不是這樣啦！雖然你看起來都冷冰冰的，好像對什麼事情都不太在乎，但你其實會在意別人的感受，並盡可能的幫助對方。」

他喘了口氣，繼續說道。

「而且啊，你有很堅定的決心，做任何事情都全力以赴，這不管是我，還是跟你同教會的人，一定都會認同的！」

「原來是這樣啊。」

看著對方仍舊淡然的神情，他才發現自己一時被激動沖昏了頭，趕緊乾咳了幾聲，努力讓腦袋冷靜下來。

「總之，我只是很開心對你有更多了解而已，你可別想到奇怪的地方去啦！」

他拿起菜單，想要掩飾自己又不受控制加溫的臉部，但隔著菜單，他好似聽到對方的輕笑聲。

「我知道了，主宰。」

「真是的……趕快看菜單吧？畢竟晚點回去還要畫裸——！」

理性及時壓下差點出口的詞彙，他隨即將雙眼盯著菜單的文字，試圖無視對面傳來的視線。

「主宰？」「沒、沒事！」

他不禁拔高嗓音，想要隱藏自己的不自在。

「話說回來，我第一次看到菜單有附上料理的照片欸，好有趣啊，哈哈……」

「確實是這樣，不過——」

「啊啊，創世你看，熱門推薦的紅油抄手是什麼啊？他寫說是會辣的餃子欸！要不要試試看？」

對方瞇著眼，看著他汗如雨下的心虛笑容，無奈地嘆了口氣。

「真是……但你不是不太能吃辣？我倒是覺得你可以試試看這個……小籠包？」

「啊、也可以啦，不然就點這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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