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东金朔夜并不喜欢一系，即使刑事科没有执行官不想加入这两位监视官的麾下。他并不在乎两人总能力挽狂澜而从不给执行官施加压力的行事风格有多么可贵，只觉得他们和世上的万事万物没有分别地讨厌，因此在被叫进禾生秘书长的办公室时，颇认真地考虑了一番是否要检举两名上司消极怠工的事。

禾生并没有给他抱怨上司的机会，在他站定的同时，终端就弹出了署名为两位监视官的报告书。禾生自顾自地开口：“你的两位监视官实在是优秀得过头了。这份报告着实让我们吃了一惊，甚至很难决定下一步的安排。”

“这就是我大晚上被叫到这里的原因吗?”东金朔夜一目十行地扫着报告书，目光偶尔在几个关键词上稍作停留，一边思忖着禾生的话。“与其在这里讽刺我的两位上司力有不逮，不如直接叫二三系的监视官过来移交卷宗。”

“我们的确思考过是否要移交案件，不过情况有些变化，以目前的信息判断，交给一系才是最优解。”

东金朔夜已粗读了一遍报告书，对现在的状况已经了然。虽然里面并未出现东金财团的字样，但凭借几个熟悉的词汇仍能判断这宗案件和东金家关系匪浅，当然，被牵涉出来其他势力甚至政府机构也不少。

他重新去读中间的一段，面带不悦地咋了咋舌。他和九郎只参与了基础的搜查，本以为假期前的短暂停滞是由于线索中断造成的困局，直到看到调查书才明白过来为什么会在午休时曾看到两位监视官面色凝重地小声争论。

他打开禾生发送的第二份文件，是一份加密了的邀请函。

禾生的声音仍然如纪录片画外音一样及时切入：“这场晚宴有严格的生物认证，整个公安局恐怕只有你能轻易进入了。”女人的语气并无起伏，然而节奏和语调似是精心设计过一般地令人平静，甚至让东金朔夜莫名地感到亲切。他放松肩膀，低头看着禾生地眼睛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虽说是秘密行动，不过我们已经和大神监视官谈过了。他比我们更希望能终止搜查，所以无论行动结果如何都会负责善后。另一位渡边监视官的直觉倒是很敏锐，既然她自己已经调查到了这个地步，就不得不继续参与了。”

“我和渡边美莎子可是不太相处得来……不过执行官只需要听监视官的调度就可以了吧?”

“你是行动的关键，朔夜。”

禾生并未理会对方惊讶的目光，反倒盯着他的眼睛继续叫他的名字：“来练习跳舞吧，朔夜。我似乎忘记教你这项参加晚宴所必须的技能了。”

由这几个短促的音节开始，关于那个人的所有记忆一并涌入大脑。他被突如其来的回忆冲得头晕目眩，扶住额头强行将这些信息驱逐出脑海才堪堪站稳，跟着袭击他的是几乎使心脏开裂的强烈感情。太多的情绪反使他难以对眼前的人做出回应，索性抛下一切思考能力，对这个外表与母亲毫不相干的女人说出那句在心里练习了无数遍却没有机会说出口的两个字——

“妈妈……”

他从不知道总是穿着白大褂在本子上做记录的母亲也会踏着音乐轻盈地起舞。禾生的长相、身材和体态与东金美莎子完全不同，可他还是在其中看到母亲的影子。

“在开始行动之前，首先要思考的是——情感，缘由，与表达。”禾生打开房间的全息投影，一轮满月出现在她的身后。潮汐的声音由远及近，将视觉与听觉模拟到极致之后，他甚至觉得空调送出的风都有了一丝咸味。

“先来听听这首曲子，朔夜，告诉我你想到了什么?”

他握住禾生的手。仿真义体并不能百分百还原人类的真实触感，过分柔软的肌肤让他几乎没有与对方相接触的实感。体温是恒定的37℃，与大部分人类都没有差别的温度，与他也别无二致。肩胛骨，上臂，腰腹，教材上所注明的标准接触点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而他却连与母亲的温差都感受不到。明明近在咫尺，却没有丝毫存在感的禾生宛如鬼魅，如果不是衣料摩擦而产生的细碎声音，他甚至怀疑自己身处梦境。

“背要再下去一些，想象膝盖用摆锤的方式运动——做的好，就是这样。”

他在母亲的指导下完成一支又一支舞曲，到最后已经可以独自完成母亲教授的所有动作。他在移动中始终盯着母亲的身姿，而对方却只是倚在办公桌边静静地望着投影出来的月亮。

当他第三次发声却没有得到母亲的回应时，终于在舞曲中止住动作。额上的汗很快被模拟的海风带走，由于运动而加速的心跳却愈加狂乱。

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姿态，训练室里，开了自主练习模式的陪练AI，似乎也是这样静静地用待机来应对长久的等待。

四，三，二……他在心里默默地数着与母亲的距离，然后在1.5米的界限处停下脚步。

母亲仍然视他如无物。

他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开始颤抖。

最终还是向前迈出了一步。禾生的目光终于匀速地移动到他的脸上：“做的好，就是这样……让我们开始下一阶段的学习。”

他捧住禾生再度伸出的手，将其抵在自己的额头上，终于感受到一些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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