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山泉为证

松林之后的山径愈发静谧，仿佛连风都放轻了脚步。方才粗野的激情余温犹存，却又因这份突兀的情愫而感到些许尴尬。小春不再喋喋不休，赵莼儿也悄然不语，只有脚步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在耳边轻响。

行至青丘山麓，一声清越的鸟鸣骤然划破沉寂。小春停下脚步，指向不远处一道在阳光下粼粼闪动的溪流：“赵哥哥，饿了吧？我们在此歇息片刻，用些干粮再上山可好？”

赵莼儿这才惊觉腹中空空，从清晨至今粒米未进。他点点头，随小春走向那处清泉。溪水澄澈见底，自山间蜿蜒而下，间或有几尾小鱼灵活地穿梭于卵石之间。岸边绿草如茵，点缀着不知名的野花，生机盎然。

“果真是个好地方。”赵莼儿由衷赞道，蹲下身掬起一捧泉水，清凉甘冽直透心脾。

小春从背囊中取出几个油纸包，展开后是几个圆润的糯米团子和一些干果蜜饯。他将其中最大的一个递给赵莼儿：“赵哥哥尝尝，这是桃源特制的蜜饯糯米团，用山野蜂蜜和上等糯米揉成，最能补益气力。”

赵莼儿接过咬了一口，香甜软糯的口感瞬间在舌尖化开，带着山野的清甜，果然美味非凡。他忍不住赞叹：“好滋味！比沅江畔的糕点更胜一筹。”

两人就着清冽的山泉，默默享用着简单的食物。小春的目光不时落在赵莼儿身上，唇瓣微动，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几番咽下。直至赵莼儿吃完手中的团子，小春才放下自己那份，神色一肃，郑重开口：

“赵哥哥，既要在桃源乡长久生活，有几件顶顶要紧的事，你须得牢记于心。”

“你说。”赵莼儿见他神情迥异于溪畔的迷乱情动，完全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模样，心中也不由得一紧。

“第一，务要谨言慎行，”小春警惕地扫视四周，声音压得更低，“此地虽富足安乐，民风看似开化，然自有其不容触犯的铁律。譬如…你曾目睹的那场狐仙娶亲，便是绝不可宣之于口的禁忌。”

“此前大和叔也曾叮嘱，究竟为何如此讳莫如深？”赵莼儿追问。

“凡涉狐族之事，一旦泄露天机，必为当事人招致灭顶之灾。”小春语气斩钉截铁，眼中闪过一丝敬畏。

“还有…”他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在此地，一个人心中真正所系之人，若非鸾契之缘，也需深藏于心底，万不可轻易示人。”

“哦？这又是为何？”赵莼儿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的哀伤，追问道。

小春的神情瞬间黯淡下来，眼中泛起朦胧的水光：“因为…此等行为，会被视为欲念熏心，悖理乱伦。总有那等心怀叵测之人，若让他们知晓你心之所向，只怕会招致无尽的麻烦与祸端……”

他抬起头，泪光在眼眶中打转，带着近乎哀求的脆弱，“赵哥哥，我有鸾契在身，却对你情根深种，求你…求你务必珍藏我对你的这份心意，可好？哪怕…你心中或已另有所属。”那“另有所属”四字，他说得极轻，却似有千钧之重。

凝视着眼前涕泣的少年，赵莼儿心中陡然一柔。即便方才已有肌肤之亲，在这幽深莫测的桃源乡，这份少年的情愫，似乎远比他所想的更为复杂、禁忌，甚至暗藏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小春，多谢你坦诚相告，”赵莼儿伸出手，轻轻覆上小春微凉的手背，感受到他细微的颤抖，“我记下了。”他顿了顿，想起初识时的对话，试探着问：“你方才所言…是想与我结为‘鹓友’吗？”

“‘鹓友’？”小春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原来…赵哥哥还记得初入桃源时我那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只是…”他垂下眼帘，声音低了下去，“像我这般身负‘鸾契’枷锁之人，赵哥哥…当真不嫌弃么？”

“真心相交的知己，何其珍贵，”赵莼儿语气诚挚，目光坦荡，“桃源规矩我虽未尽知，但若有此机缘，我愿与你结为手足，共赴此谊。”

“当真？！”小春猛地抬头，泪水未干的眼中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彩，唇角高高扬起，笑容如拨云见日，“那…那我们即刻便结拜可好？此地虽无繁文缛节，但心意至诚，天地可鉴！”

他说着，便迅速在清泉旁寻来两块光滑平整的青石，恭敬地并排摆放，又将随身携带的干粮蜜饯郑重置于其上权作祭品。接着，他整肃衣冠，向着四方天地深深作揖，朗声起誓：「天地为证，青丘作鉴。今日我小春愿与赵莼儿结为鹓友，同心同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从此之后，无论贫富贵贱，始终不弃不离。若有违此誓，甘受天罚。」

誓言铮铮，掷地有声。赵莼儿望着小春在山水间挺直脊背、无比虔诚的身影，心中深受触动。他不再犹豫，撩起衣袍下摆，郑重地跪倒在小春身旁的青石前，与他并肩而立，向着这见证他们情谊与誓言的山川清泉，深深拜下。

“赵哥哥，自今已后，我们便是鹓友。往后云雨之事，皆郎分内，莫再推辞。”小春刚刚礼毕起身，就得意地对赵莼儿道。

“啊，鹓友之间，竟要做哪些？”赵莼儿啧啧称奇，似乎有些后悔。

“不然为何？若不是为了赵哥哥这张屌，我何须低眉顺目，步步相随。”小春扬眉，半嗔半笑：“赵哥哥，莫不刚结拜就要反悔？”

“未尝悔也……卿本佳人。”赵莼儿轻声道。

“不过，鸾契与鹓友，都可行云雨，岂不矛盾？”赵莼儿思索片刻，又问道。

小春耐心解释道，“契约之下，即为伦常。桃源之内，皆依族制，内有鸾契，外有鹓友，一人至多二侣——可行性事。”他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如此甚好，他日归家，自会向父亲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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