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生命的搖籃

在那一夜，我們像兩頭終於掙脫了所有枷鎖的野獸，在這座早已成為廢墟的莊園裡日以繼夜地瘋狂交合，將這數十年來所積壓的所有思念、痛苦與慾望都毫無保留地傾瀉在彼此的身體之上。

在這場幾乎要將我們數十年的空虛都徹底填滿的酣暢淋漓的愛慾之後，一個全新的、我從未預料過的本能在我體內悄然甦醒。

那是一種築巢的衝動。

我開始像一隻即將產卵的母鳥，不受控制地從莊園的各個角落搜集所有我能找到的柔軟東西——天鵝絨的窗簾、破損的書頁、甚至凱爾那些還帶著他氣味的陳舊衣物，然後將它們都堆積在我們臥室那個最溫暖安全的角落裡，構築成一個巨大的、柔軟的、不甚美觀的「巢」。

凱爾對我這奇特的行為沒有任何疑問，他只是微笑著幫我一同完成這個浩大的工程。

然後，在一個月光如同水銀般流瀉進廢墟的夜晚，我感覺到了。一股來自下腹部的、強烈的、神聖的、無法抗拒的下墜衝動。

我本能地回到我的「巢」中，將我的身體盤繞起來。凱爾則像一個最為焦急的、即將迎接新生的年輕父親，一臉擔憂地守在我的身邊。

一股來自下腹部前所未有撕裂般的劇痛，猛然地攫住了我。那不是，尼德霍格帶給我屬於靈魂的折磨，而是一種更為古老屬於雌性生物創造的痛苦。

我忍不住發出一聲高亢的混雜了痛苦與期待的龍吼。

然後，在一次，最為劇烈幾乎要將我身體都撐裂的宮縮之後，我感覺到有什麼巨大溫熱的光滑物體，正帶著黏稠的體液與一絲鮮紅的血跡，從我那唯一的腔口緩慢地被誕下。

我，在劇痛後的虛脫中，低頭看去。

看到的，是一枚巨大如同黑曜石般光滑溫潤的蛋。

「……伊拉拉！」凱爾在看到那顆蛋的瞬間，發出了我從未聽過的、充滿了狂喜的歡呼。他像個孩子一樣衝上前，小心翼翼地觸碰著那顆還帶著我體溫的我們的「結晶」。

「是……是我們的孩子嗎？我們有新的孩子了……」

我看著他那因為巨大的幸福而變得有些語無倫次的樣子，又看了看那顆被我護在懷中的美麗巨大的蛋。我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那顆蛋，然後用我那屬於龍的敏銳感知，去聆聽蛋殼之內那本該存在的、屬於生命的搏動。

但那裡面，什麼也沒有。

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的空洞。

我知道為什麼。我那屬於龍的本能在這顆蛋誕生的瞬間，就已經告訴了我一切。

我抬起頭，看著還沉浸在巨大喜悅中的我的愛人，我必須親手打碎他這份不該存在的幻想。

「……凱爾。」我的聲音有些顫抖。

「怎麼了？伊拉拉？」他看著我，臉上依舊掛著那傻瓜般的幸福笑容。

「……不。」我緩緩地搖了搖頭，「那裡面，沒有生命。」

「……為什麼？」他臉上的笑容凝固了，「……是因為我？是因為我們的身體不一樣嗎？龍和人是無法……」

「不。」我打斷了他。我看著他那雙充滿了困惑與悲傷的眼睛，然後對他說出了那個最為殘酷也最為真實的答案，一個關於「時間」的答案。

「……不是因為我變成了龍，凱爾。」

「只是因為，」

「……只是因為我，在喝下那口泉水之前，」

「我，就已經是一個八十九歲，早已停經、再也無法生出任何孩子的……」

「……一個普通的老婆婆了啊。」

我看著凱爾臉上那份屬於新生的喜悅，在一瞬間徹底地破碎、褪色，最終變成了一種比我蛻變成龍時還要更為巨大的悲傷。

我們相擁著，一同守著這顆美麗的、溫暖的、卻又空洞的不孕的蛋。

它像一個最為精緻也最為諷刺的紀念碑，紀念著我們那份戰勝了死亡，卻永遠也無法戰勝時間的——愛情。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