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月下的共犯

翅膀構成的繭，在極致的寧靜中，緩緩地、戀戀不捨地舒展開來。

月光重新流瀉進這間小小的房間，溫柔地灑在兩具緊密交纏的身體上。艾莉的呼吸平穩而綿長，她依偎在里歐的懷裡，像一隻找到了永恆港灣的、疲憊的候鳥。

她的觸角隨著呼吸輕微地顫動，那對幾丁質的附肢，也不再是僵硬的武器，而是柔軟地搭在里歐的背上，帶著一種全然信賴的姿態。

里歐低下頭，在艾莉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個輕柔的吻。他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靈魂層面的平靜。他們之間所有的隔閡、所有的禁忌，都在方才那場風暴般的交合中，被徹底滌蕩、粉碎，最終融合成了一種更為堅不可摧的東西。

往後的日子，似乎什麼都變了，又似乎什麼都沒變。

吸血，成了一種日常。它不再伴隨著恐懼與自我厭惡，而是一種安靜的、交換生命的儀式。艾莉會主動地、輕輕地咬開里歐指尖的舊疤，汲取那份能讓她翅膀更有光澤的能量。而里歐，則會享受她在那一刻所展現出的、全然的依賴。

做愛，也成了一種日常。在無數個深夜裡，他們會用最原始、最坦誠的方式，去確認彼此的存在。他們探索著這具奇異身體的每一個秘密，將痛苦轉化為歡愉，將扭曲變成了獨一無二的親密。

在這個夏末的夜晚，他們像往常一樣，手牽著手，走在小鎮寂靜的街道上。

「里歐，如果我沒有翅膀，我們是不是就可以像他們一樣？」艾莉忽然開口，她的目光，正望著不遠處一棟房子裡透出的、溫暖的燈火。

窗戶裡，一家人正圍著餐桌吃著晚餐，電視機的光芒映照著他們臉上幸福的笑容。那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屬於人類世界的溫馨場景。 一個他們永遠也無法踏足的世界。

里歐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心中微微一緊。他沒有回答，只是握緊了她的手。

他們繼續向前走，遠離了那片不屬於他們的光明，最終來到了鎮子邊緣、那個能俯瞰所有燈火的小山坡上。這是他們小時候的秘密基地。

艾莉脫下了斗篷，任由那對巨大的銀白翅膀在夜風中完全展開。她走到懸崖邊，看著下方如同繁星點點的小鎮，眼神有些迷茫。

里歐走到她身邊，與她並肩而立。

良久的沉默後，艾莉輕聲問道，像是在問他，又像是在問自己：「里歐……我們會永遠都這樣嗎？」

永遠，都只能活在黑暗裡。永遠，都只能是彼此唯一的同類。

里歐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了她那隻屬於人類的、柔軟的手。然後，他又用另一隻手，握住了她那隻冰涼的、光滑的、屬於怪物的附肢。

艾莉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溫度，一邊是熟悉的溫暖，另一邊，則是對她非人部分的、毫不猶豫的接納。

她轉過頭，看著里歐的側臉。在月光下，他的輪廓堅毅而溫柔。

她忽然明白了。

她不再去看山下那片遙不可及的萬家燈火，而是伸出了自己剩下的兩隻手——一隻人類的，一隻怪物的——輕輕地、緊緊地，回握住了里歐。

四隻手，兩個人，就這樣交握在一起。一半溫暖，一半冰涼；一半人類，一半怪物。 這是一個完美的、只屬於他們的閉環。

「我不知道我們會不會永遠這樣，」里歐終於開口，聲音平靜而堅定，他看著前方璀璨的夜景，緩緩地說，「我只知道，不管妳變成什麼樣子，妳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艾莉笑了。那笑容，一如十年前的那個夏天，在陽光下那般燦爛。

是啊，後不後悔？又如何呢？ 這個世界很大，有無數的燈火。但對他們而言，彼此，就是對方世界裡，唯一的光源。

他們是彼此的秘密，是彼此的罪，是彼此的救贖。

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永遠的，月下的共犯。

小说相关章节：